这话极为恭敬, 却是带着凛然正气,霎时震住了听众,也震住了外头的围观者。
即便问题牛头不对马嘴, 还有微微的试探在里头。
九爷呆愣的时间极长,忽而大怒,瞪大一双长而狭的桃花眼,“戴梓, 你放肆!”
什么好男色?他好的是知己!
这话要让汗阿玛听见,他焉有假期在?
怒极攻心之下,九爷连戴大人也不说了。贴身太监百两同样怒目而视, 用眼神攻击面前以下犯上的老头儿,主子的名誉是能随便抹黑的吗?
主子今岁就要迎娶福晋了!
戴梓不似从前那般头铁,深知自己势单力薄, 连忙拱手请罪, 可那请罪在九爷听来, 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他气炸了。
眼看吵架升级为人身攻击,继而有朝打架发展的趋势,前院伺候的宫人变得慌张,王怀咽了咽喉咙,小声叫了句小爷。
吵嘴的一个即将十七, 一个五十七,弘晏头开始疼。他板着脸, 恰如其分地走进去,便见两方齐齐停了下来,眼睛微微发亮,就像找到靠山似的, 想让他主持公道。
九爷终于盼到了知己,瞧着激动万分。没等他扬眉吐气,狠狠嘲讽出言不逊的戴大人,抨击他已被时代的浪潮淘汰,就见弘晏朝两边都笑了一下,安抚着问:“不知九叔与戴先生谈论的是何战车?侄儿听着,好似有些分歧。”
被他这么一绕,喜好男色这个大锅轻飘飘地消失不见,话题回归到起始。
按理,五六岁的男娃娃懂什么战车?怕是连字都没认全,可放在弘晏身上,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皇长孙乃是上天所赐,又有那般神乎其神的画技,戴梓深信不疑,当下没有藏私的念头,反倒漫出丝丝喜意。
侍奉的主子垂询他的领域,有种被认同,被看重的幸福感,为彰显自己的能力,他仔细回想流放时候,对战车改良的诸多想法,正准备开口的时候,九爷已然先行一步。
九爷一把夺过戴梓手里的设计图,清清嗓子,轻柔地替知己介绍,尽量讲解得简单易懂,并拐着弯夸耀这款战车的好处,不仅可以搭载火器,还可以载人。虽是两年前的作品,但有戴梓这个‘竞争对手’在,九爷找到了重燃的激情,彰显出强大的记忆力!
弘晏认真听着,脑海慢慢映出一副立体画面,为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旋转展示,十分具有可行性,却总有一些违和的地方。
不是作用,不是威力,而是结构,虚拟平面还不够,建模才会一目了然。
忆起青史留名的几款战车,以及二战时候风靡的大家伙,如今清晰地跳入脑海,恍若重现一般,他若有所思,低声吩咐身边的三喜:“替我拿纸笔来。”
九爷嘚吧嘚吧地说完,不忘踩一脚戴大人,含蓄说他年纪大了,脑子怕是不如年轻人的好使。
戴梓却是能忍,忍到最后放出大招,一字一句找出漏洞,推翻九爷的设计,并向弘晏介绍自个的设想——在图纸到手的第一时间,他便扫描完毕,暗加思索,发现九爷的天马行空的脑洞,居然还有几分可取之处!
天才,就是这么任性。
戴梓没有否认九爷图纸的闪光点,却坚信自己的理念,他太久没有舞台可以展现自己,此时在弘晏无言的鼓舞之下,说得酣畅淋漓,好似回到意气风发的年轻时候。
九爷同样不否认戴梓理念的可取之处,可车辕的高低,滚轮的大小,怎能如此设计?他如何也想不通!
紧接着,他们又吵了起来。
弘晏:“……”
这回没有老不老的人身攻击,唯有数据探讨,弘晏写写画画,没空劝架,只在灵感迸发之时使了个眼色,让伺候的人退出去。
里边已经成了新式战车辩论大会。王怀这回凑得很近,听了一耳朵便已心惊胆战,无需主子提醒,忙不迭清空院落,亲自把手外门,务必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转身时候心砰砰砰地跳,戴大人也就罢了,九爷真是了不得。
当然,最最厉害的还是小爷,他们都在同小爷介绍呢!
王怀拉住百两三喜他们,守门受得津津有味,心怀诡异的喜悦与自豪。
……
厅内。
二人争执不休,弘晏竖耳聆听,最后干脆盘腿而坐,眉目深沉,炭笔刷刷画出残影。
天才都是傲气的。
从古至今,优秀文化无外乎集百家之长,战车也一样。见他们一一陈述观点,直到辩无可辩,抓紧车辕的高度吵嘴,弘晏松了口气,转而沉浸到思维之中,试探着动起手。
这张画,是戴梓的设想,那张画,是九叔的作品。取双方都承认的、毫无意见的精华,修补、糅合在一处……
建模完毕,按照他的想象,在糅合的基础上装甲……
一个时辰过去,弘晏过分入迷,没来得及搭理九爷与戴梓。
无人劝架的后果便是谁也没说服谁,两人嗓子全哑了。
九爷喉咙火烧似的疼,拿起茶壶吨吨吨地灌,不忘高傲地瞥戴梓一眼。戴梓动动唇,发出一阵气音,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他得节省力气,在小爷跟前不能堕了名声。
继而恍悟过来,小爷呢?小爷许久没说话了!
余光发现弘晏盘腿坐在地上,戴梓面色微变,这儿虽有暖融融的炭火,坐久了依旧有寒气。白须翘了翘,他快步走去,弯下腰刚要相劝,却忽然定住身躯。
他瞳孔一缩,嗓音发哑:“这——”
九爷跟着回过神,不屑了百八十遍,戴梓根本劝不动侄儿,近水楼台有什么用?他不甘示弱地跟过去,低下头露出笑容,却骤然顿在原地。
他不可思议,大受震撼:“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