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启程之时, 四爷没有骑马。他回到自己的马车上,脸色不怎么好看。
苏培盛自认明白主子的心思,这猛然间从石头缝里蹦出一个八爷,还是奉秘密皇命, 谁能高兴呢!故而大气不敢喘上一声, 伺候得越发小心。
南巡路上, 爷没带后院的格格侍妾,福晋便再三叮嘱他, 要他做一个贴心人,不能比格格侍妾们差。
苏培盛自认贴心人的职责, 就是忧主子所忧, 必要时候替主子出谋划策,于是,咬咬牙, 陪着笑, 充作智慧的狗头军师:“八爷身负皇命,却也是另类的妨碍,不能与元宝阿哥朝夕相处。”
意思是您放心,八爷不足挂齿!
“……”四爷神色一顿,瞥他一眼, 不咸不淡地道, “妄加揣测。爷何时在想这个?”
撇开老八本身的意愿不提,他的手下可有一支秘密队伍。联想到天地会总坛的下场, 四爷的眼神深了深, 此番南巡,汗阿玛想要彻底解决漕帮?
既牵扯到国事政务,他自然不会抓着个人‘恩怨’不放, 苏培盛这话,倒衬得他像一个小肚鸡肠的人。
四爷瞥来的眼神真真带了不悦,苏培盛:“……”
这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苏培盛抽自己一个嘴巴子,麻溜地滚了。
他有点想哭,贴心人难当,这和福晋吩咐的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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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弘晏迎来了一个大惊喜,叫他笑容尽失,遽然变色。
起先,他好好地呆在太子轿辇之中。轿辇宽敞无比,功能一应俱全,又有少量橡胶将车轮裹了裹,行在官道如履平地。休憩的地方与寝卧也差不离,锦被暖烘烘的,能够容纳他快乐地打滚;他爹端坐外间,学习阅看皇上批复的折子,车厢安安静静,暖意融融,气氛很是温馨。
没过一会儿,前头来了人,说是皇上口谕,召小爷前去陪伴。
按理说,如今虽是二月,仍旧天寒地冻,冷意袭人,这蓦然脱离温柔乡,直至皇上御辇,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弘晏挣扎一秒,毅然决然准备前去,他身为孝顺体贴的好孙儿,不能让汗玛法孤单。
快速穿上鞋袜,套上绒衫,挥手告别阿玛,太子微微颔首,唇角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
笑容没有醋意,而是欣慰之中夹杂着点点期待,可惜弘晏已经转过身去,没有看见,也没有起疑。
小跑着爬上御驾,随便扫了眼车厢的空间,便知这儿比之前躺的地方更舒服,更宽敞。日光透过窗,照得里头亮亮堂堂,摆饰尽显帝王尊贵。
弘晏甜甜地请安,再一抬头,发现皇上身旁除了大总管李德全,还立着两个人。
一个老熟人——王大人,还有一个顶戴官服的中年大臣,留着一撮短须,瞧着很是英气。弘晏从未见过,却总觉得有些面熟,没等他深思,只见一方小巧桌案明晃晃地搁在中央,上头摆好了笔墨纸砚,还有一本《论语》,一张密密麻麻列着满文的板册,用处为何,不言而喻。
弘晏浑身一僵,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下,皇上笑眯眯地说:“元宝,见过两位师傅。这是汉文师傅王士禛,满蒙师傅阿灵阿,朕特意为你挑的大才,专门教导你读书。”
弘晏:“……”
“你既年满六岁,南巡归南巡,学业不能落下。否则回宫一查验,连伴读也比不过,岂不是因小失大?”皇上谆谆教诲,“朕在一旁看着你,或是去后头批折子,若有不懂的功课,问汗玛法就行。”
弘晏:“…………”
皇上作为一对一课后辅导,这是多大的殊荣,怕连太子幼时都没有这样的vip待遇,传播出去能让多少人红眼,然而弘晏没有觉得高兴。
脑中缓缓冒出一句话:终日打雁,终是被雁琢了眼。
阿玛是如何同他保证的?推迟,延后,不叫学业与南巡冲突。如今倒好,冲突是不冲突了,却是一边赶路一边读书,不浪费丁点空隙,真真映射了那句诗,‘一寸光阴一寸金’哪。
他阿玛是个鬼才,玛法是个不逞多让的行动派,两相一结合,彻底叫南巡变了味儿。弘晏望望王大人,这是从前不慕名利,倔强高华,不知为何对他吹彩虹屁的老熟人,又望望钮钴禄大人,这位是十阿哥的亲舅舅,另一层面上的国舅爷,皇上的心腹重臣。
成日闷在车厢里,不觉得难熬吗。特别是王大人这身子骨,千里迢迢如何受得住?
下江南,不是这么个下法呀。
可他们面上洋溢的欢喜的笑容,那副为人师表的姿态,让弘晏心头一跳,沉默下去。
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再问下去,说不定会问出个戴梓第二,于是闭起嘴,半晌竖起一根大拇指,艰难道:“汗玛法,阿玛同您都是优秀的时间管理大师。”
说罢,像是认命一般,迅速调整好僵硬的神色,正经地一拱手:“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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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处于学业的起步阶段,弘晏的课程表是这样的:从早到晚三节课,一节学汉文,一节练满语,一节写大字,两位师傅轮流轮值。
与无逸斋的普遍教学模式不同,如今出行在外,皇上特意让人减轻强度,贴心地给乖孙留出足够的玩耍时间,没有让他起得比鸡早——虽然这个‘足够’,在弘晏眼中只有一丢丢。
被褥行囊让人搬来,吃睡都在御驾里边,他连质问太子都没法质问了!
很快,明黄色的宽敞车架响起隐约的读书声,清脆稚嫩,却又流利万分。
有皇上启蒙的基础在,皇长孙轻轻松松入了门。与太子暗自猜测的,儿子被坑也许不甘不愿、积极反抗的情形大不一样,弘晏没有消极偷懒,弘晏学得还挺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