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抗拒不了自己身体所起的变化。
周边的一切好像都很热, 身后的被褥,自己的皮肤,她的额上控制不住地泛了些细汗, 手指握成拳,指甲深陷进肉里, 唯有疼痛能让她清醒, 她张开嘴, 呼吸变的急促起来, 方才周誉所说的话终于在她脑中拼凑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她并不知道他“他”是谁。
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恶心。
她别开脸,不想再看他, 周誉却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她听见他模糊的问:“至欢,你会怨我吗?”
“但这也不重要了。”
沈至欢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思绪混乱一片,她努力的想要让自己清醒的去思考, 却发现她越努力, 就越会陷入更深的迷幻。
沈至欢无意识地微微张唇:“不……”
周誉盯着这张脸盯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终站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后, 面容沉冷, 吩咐道:“准备一下。”
“是。”
沈至欢只觉得自己被摆弄来摆弄去,紧接着她又被换了身衣裳,然后她便陷入更深层次的迷乱,不知今夕何夕。
待到她再次稍有些清醒的时候, 已然是在马车里了。
周誉并没有跟着她一起。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看见马车里只有一个垂眸等候的丫鬟, 她身体乏力,周誉也没有把她绑起来。
毕竟此时的她,还的确是一个丫鬟就可以轻易的控制她。
仍旧算不上多清醒,体内的燥热还有那种难以启齿的渴望并未消退,但相比至少方才几乎五感尽失的时候好上许多。
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慢,沈至欢还不知自己要被送到哪里,身体的变化还有对未知的恐慌无声的侵袭。
夏季的夜晚,凉风慢慢的吹拂,掠过车帘吹进来,让她身上的热稍微缓解了些,但也无异于杯水车薪。
到现在为止,她才后知后觉让自己中招恐怕不止是那杯茶,她当时一进来就觉得有些刺鼻的香恐怕也不简单。
她动了动手指,察觉自己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不至于一点都动不了,这药效似乎并不如一开始那般强劲了,她看了一眼一旁的丫鬟,这个丫鬟虽不说话,却能看出身体骨骼都比一般丫鬟要壮硕的多。
她费劲的呼出一口气,脸色泛红,语调中透着虚弱,试探着说道:“能…能让我喝口水吗?”
丫鬟却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一般,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沈至欢情绪迟钝,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也知道此时距离亥时末还早,若是等到沁兰找人来寻她,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她动了动身子,原本想要抬手掀开帷裳看看窗外,但又生生顿住——脑子钝钝的想,或许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恢复了些神智与力气,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再次给自己灌药?
她还是选择靠着窗边没有动弹,感受着凉风一下一下的吹在自己的脸上,帷裳被一下又一下掀开一角又轻飘飘的落下。
沈至欢目光有些木然的看着飘起又落
下的帷裳,终于在一处拐弯时,帷裳被掀起了大半,沈至欢趁机往外看了一眼。
看管她的人很多。
这是最直观的印象,光她看见的便少说就有十多个,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是宫里禁军侍卫的装束,腰间带着刀,很有秩序。
而下面的路铺的是白色的御窑方砖——她在宫里。
这个认知叫沈至欢心中凉了大半。方才还迷惑的东西渐渐明朗起来,周誉恐怕,是要将她送给那个老皇帝。
而现在,她已经进了宫,事情看起来好像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有些悲凉的想,若是在宫外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如今她在宫内,老皇帝只手遮天,就算是她父兄都在京城,恐怕也难给她弄出去,更遑论如今她只孤身一人呢。
沈至欢呼出一口气来,开始设想自己拖着这样的躯体从宫里逃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想着想着那股子无力感又涌了上来。
她不是一个人。
她在某些程度上代表的是整个安庆候府,如果她不顾一切的以死相逼,那无疑是在把天家威严按在地上羞辱,这些年皇室本来就对他爹多有忌惮,她在闹出这么一出来,估计最后非但没了清白,还会给老皇帝钳制她爹的机会。
况且对她自己来说,她也不是什么把清白这种东西看的比命重要的人。
所以说到底,其实她还是一个可以被摆弄来摆弄去的玩偶罢了,她的反抗和逃避都摆脱不了注定的结局,今日就算是没有周誉,她一样会在将来某一天入宫,就像她姐姐一样。
夜晚的皇宫寂静极了,静的连声虫鸣都听不见,马车里尤为昏暗,无声的沉默仿佛在宣告着一种命定的绝望。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沈至欢被抱着下马车时,又扫了一眼周边看管她的人,方才成片的侍卫已经退下了,如果这个宫女一会再离开的话,那这儿只剩两个守门的小太监。
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做无谓的挣扎。如今她浑身使不上劲,连逃跑都做不到,她不想再被灌药,不管有没有希望,至少留些理智,能给她些许的安全感。
这些人带她进的并不是帝王寝宫,而是宫里一座沈至欢几乎从没来过的寝殿,她被那个高大的丫鬟抱着,房内没有燃灯,只能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房内的陈设。
丫鬟将她放在了床上,塌上滑软的被褥并没有让她觉得舒适,反倒让她觉得恐惧。
宫女将她放下后便退了出去,她侧了侧头看过去,发现门口正站了两个太监,沈至欢模糊的听见他们的对话。
“陛下怎么还没有过来?”
“陛下本就在路上了,熟料首辅何大人突然求见,这会还在御书房,估计用不了多久。”
小太监又道:“殿下这会也在宫里,一会……”
后面的话小太监似乎有意放轻了声音,沈至欢听得并不真切。
她有些费劲的从塌上坐了起来,脱下了鞋子赤脚踩在地上,一边留心着外面守着的人,一边
走到案桌边拿起了茶壶,这儿的水难保没有问题,所以她就算是觉得渴也没有喝下去,只将清凉的水倒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洗了洗脸。
她能感觉到药效正在褪去,皇帝还没过来,这也就意味着,这段时间是她唯一有自救可能的时候。
可天不遂人愿,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法子来,外面便传来一阵极为清晰的脚步声。
房门被缓缓打开,沈至欢微微喘着气看了过去,皎洁的月光洒在那人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晦暗不明,他身形颀长,丰姿秀逸,可沈至欢却觉得厌恶。
小太监退到一旁恭恭敬敬的请安,周誉走了进来,房门也被轻轻合上。
沈至欢一时摸不清周誉此时过来的意思,她怕周誉觉得她不听话又给她用药,可她又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誉站在沈至欢面前,道:“至欢,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至欢没有出声,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周誉也不指望沈至欢能够回答他,自问自答道:“应当不太好受吧,那种香是皇上亲自给孤的,说是从民间寻来的。茶里的药也是他给的,还嘱咐了孤好几次,一定要用在你身上。”
沈至欢从小就听她姐姐说,皇家人最是薄情,如今来看,确是如此。
伪善又贪婪,为了皇位,为了博老皇帝的喜爱与信任,什么都做的出来。
沈至欢捏住衣袖,道:“……滚出去。”
周誉却不以为意,他道:“他大约还要两刻种就要过来了。”
沈至欢没有回答,她知道周誉这个时候过来,不会只是简单同他说几句这样没用的废话。但她也并不指望周誉会救她。
其实到现在,她已经有些认命了。
躲了那么久也算是够了,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她从前并未经历过那些事,并不想第一回做这些就同那个丑陋恶心的老皇帝。
不过老皇帝既然都活不了多久了,也没什么关系,忍个一两年,最好再晋升一下妃位,老皇帝一死她也就没什么怕的了。
她问:“所以呢?”
周誉神色有些漠然,道:“孤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跟孤说,你喜欢孤,孤便带你出去。”
“你不用陪他,孤一样娶你。”
虚情假意也好,被逼无奈也罢,他都可以,这仿佛是把生路送到了沈至欢面前。
可沈至欢听见这些,觉得有些好笑。
她对上周誉的目光,因为药性她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色,那双清丽的眸子却尽是轻蔑。
她就是那样一个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女人,那种莫名执拗让她偏偏不想让他如愿。
她重复道:“……滚出去。”
“呵……”周誉脸上的笑莫名叫人觉得阴冷,他后退了两步,目光冷淡的睨视着面前脆弱又艳丽的人,道: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他说完便转身阔步离开了这里,房门被打开又关上,沈至欢瘫倒在床,安慰自己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誉他今日利用她坑害她,竟然还妄图叫她去依附他向他妥协求救,哪有那么好的事。
周誉走出殿门,下了台阶驻足去看不远
处的灯火,一名老太监跟在他身后,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殿下您当真……”
周誉收回目光,月亮高高的悬挂着,年年月月都是如此。
老太监道:“陛下那边一切如常,他并未起疑。只是何大人那边就快要结束了,待会陛下就要过来了。”
周誉嗯了一声,他的脊背挺拔,步子却走的很慢,没有多说什么。
老太监上了年纪,声音有些苍老:“东宫的细作方才都被处理了,沈姑娘没用那茶,药性三个时辰内会自己消退的。陛下此番是借沈姑娘给您警示,若是不按他所说行事,恐怕日后终成祸患。”
“您如今反悔还来得及,这宫里到处都是陛下的人,就算您今日拖住了他,明日他一旦反应过来,若是想跟您鱼死网破可如何是好。”
“再说陛下已经盯上了沈姑娘,沈姑娘无论如何都是护不住的。”
周誉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方才那间漆黑的,一盏灯都没燃的寝殿,它静静地矗立在暗夜中,同不远处灯火璀璨的皇宫格格不入。
回想起往事来,他的一生过的其实并不好。
幼时他并不受宠,母妃早逝,他六岁时就过继到了皇后膝下,皇后的亲生子是那时的太子,她总是担心自己会动摇她亲生子的地位,所以从小就待他很不好。
他同沈至欢同窗的那几年,过的也不好,但或许是那时过的太不好了,所以遇见沈至欢便叫他觉得尤为可贵。
沈至欢一直都很美,她聪慧又端庄,众星捧月,多少王公贵族对她穷追不舍她却都不假辞色,她总是一副冷傲的样子,好像多看谁一眼就是恩赐,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那时他虽然贵为皇子,却没有太多人把他放在眼里,沈至欢其实也并不例外。不过能让沈至欢放在眼里的本来就没几个人,那时年纪小,许多人都以能得到沈至欢的青睐而洋洋自得,包括他的太子哥哥。
但即便是贵为太子,同沈至欢表明心意的仍叫她不留情面的拒绝,她拒绝先太子时,他就在角落里偷看,看见他一向风光的太子哥哥恼羞成怒离开的时候,他第一回觉得心里很爽快。
然而还没等他开心一会,不知何时沈至欢竟站到了他面前。
他有些怔愣的看着她。
她的表情说不上好看,但是她真的好美,她的眼睛像琥珀色的宝石,比他从前在画卷里看的仙女还要漂亮,她一贯是那般冷淡的表情,但是那目光很纯粹,没有轻蔑,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她说:“下回不可以偷看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但是后来每当他鼓起勇气找她说话的时候,她都不会拒绝自己,日复一日,他就同她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