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青便知道她是谁了。
要参加宫宴,她早已打听过京城的情况,京城只有一个郑家地位超然,便是郑贵妃的母族。当今圣上后宫空荡,四妃九嫔皆未册立,唯有在刚登基时立了一个贵妃。郑贵妃比帝王年长几岁,虽未登后位,可十几年来独得圣宠,连郑贵妃的弟弟也得了一个国舅的名号,可见殊荣。
郑夫人冲她颔首,她也点头打了一声招呼。
宾客们陆陆续续到来,不多时,殿中便坐满了人。
众人坐在一起交头接耳,直到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殿中众人连忙起身。
善善慢了一拍,被娘亲拉起来,慌慌张张地跟着众人一起跪下。
她的脑袋磕在地上,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在耳边响起。她藏在鞋子里的脚趾头不安分的乱动,悄悄睁开眼睛,到了一片明黄色的衣角从眼前掠过。
还不等她多看两眼,娘亲就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在繁复衣裙遮掩下轻轻戳了她一下。她立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进宫之前,娘亲就与她说过一遍规矩。
说宫里的都是贵人,见了贵人们,她要规规矩矩的行礼,连他们的长相都看不得。
……
是宴正中。
御膳房精心烹调的菜肴如流水般被宫人端上,乐师鼓乐吹笙,舞姬婀娜曼妙,美酒佳肴相伴,酒过三巡,众人都已半酣。
“听闻皇上特地点了一个小孩入宫?”太后笑道:“是谁家的孩子?”
一旁郑贵妃笑吟吟道:“是叫温善。”
“温善?”太后想了想:“京城可有姓温的人家?”
“她倒不是京城人,是小贺大人的同乡。”郑贵妃温声道:“听闻小贺大人正在追求那个孩子的母亲。”
太后惊奇:“贺兰舟?小贺大人?”
“正是。”
“那倒是稀奇了。”太后说:“先前还有人托哀家给小贺大人说亲,倒被贺大人一口回绝,那会儿皇帝还为他说情。哀家先前还说他,他们君臣二人是一个德性。是什么样的姑娘,竟让贺大人也动了心?”
郑贵妃朝殿下众人看去。殿中位置皆由她安排,原本安排温家母女的位置此时坐了一个中年妇人,料想也不是贺兰舟的心上人。她顿生迟疑。
大太监机灵地上前一步,殷勤道:“太后娘娘,便是如今坐在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太后闻言看去,便见自己的外孙女嘉和身边还坐了一个白嫩可爱的小童,扎着两个小揪揪,正埋头在桌上精美膳食里,吃得脸颊鼓起,脸上还沾了糕点碎末,吃相格外香甜。她眉眼笑开,眼尾皱纹皱起,方用过膳的胃口仿佛又开了几分。
她这般年纪,最爱看孩子的生气勃勃...
。
许是那小姑娘吃相太过香甜,还格外的合她眼缘。
太后侧头,又问了一遍:“她叫什么名字?”
“叫做温善。”
“怎么不是邀请她娘,邀请了她?”
气氛正好,连大太监也笑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前些时日,皇上到寺中礼佛,这位温家的小姐实在胆大,便是见到了皇上也不怕,前些日子,皇上回京,又遇到了一回,实在是有缘。”
“哦?”太后惊奇地朝皇帝看去:“是吗?”
皇帝执着酒盏,不置可否。
近日公务繁多,又逢太后寿宴,他早已将俗事抛到脑后,如今听太后提起,才想起另一回事。
他亲自点名,邀请了一个小孩参加宫宴。一是看不过眼她在忠勇伯府被族人欺凌,学堂放课的马车都要将她丢下,召她入宫,意为给她撑腰,叫她日后在伯府的日子好过一些。二则,他心存故意,倒还想吓唬那小姑娘一回。
叫她如此胆大,连皇帝也敢交朋友。
只是这心思实在幼稚,连他自己也颇为惊讶,不好与外人说。
但想到小姑娘的反应,皇帝眉头微微舒展,随意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可爱小童。
而后视线一顿,久久凝在那处。
小姑娘面容稚嫩可爱,今日打扮的像天上掉下来的小仙童,本是他亲自点名邀请,也是他今日重点关注的人之一。可此时他却顾不得,他只看了一眼,目光全然被善善身边的妇人吸引。
她眼脸微垂,侧头凝神聆听身旁人的话语,露出的脖颈纤细洁白。繁琐的发髻上妆点着流光溢彩的宝石,面容却比华贵的饰物更加夺目。
皇帝手中的杯盏砰然落地,金黄的酒液溅了一身,打湿了衣角鞋尖。大太监慌忙来擦。他倏然站起身,膝盖重重磕在身前桌案,杯盏咣当作响,他浑然不觉,目光死死地看向那处。
高座上的动静让殿中霎时寂静。谁也不敢直视圣颜,慌忙跪下身去。
太后:“皇帝?”
皇帝如五感俱失。
周遭所有声响霎时如潮水般褪去,他的目光直直看向那处。他看不到长公主,看不到善善,世上万物生灵皆化为虚无,此时眼中只余下不远处伏身跪拜的妇人。
他张开口,喉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扼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黑沉的眼眸被逼上赤红。
皇帝下意识抬脚,想要朝那边走去,却被大太监绊了一下。他恍惚回过神,又像是一切都归了位。
太后担忧地看着他:“皇帝?!”
皇帝:“朕……”
皇帝顿了顿。
他用力闭上眼,复又转过头,重新睁开眼睛看去。
小姑娘吃得入迷,尚未反应过来,小脸懵懵懂懂,被身边的娘亲拉了一把,慢半拍地跪下,手中还抓着半块没吃完的点心。
咚的一声。点心落地,沉闷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
剧痛后知后觉地传来。
眼前竟不是酒醉后的幻象。
亦非是他眠思梦想出现的幻影。
他的阿青,他本该已经亡故的爱人。
竟出现...
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