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那日温宜青亲口说出, 也是他点头应下。便是早有准备,可亲耳听见小姑娘口中说出这话,边谌仍觉得胸口发堵。
面前的是他的女儿, 流着他的一半血脉, 是与他心血相连的女儿。他却还未来得及尽生父之责,还未享有过父女天伦之乐,也还未像其他父亲一样拥抱过她, 纵是此时面对面站在一起,却还要装作二人毫无关系。
童言童语稚嫩, 如软钝的刀刃割在心上,让边谌喉头发堵,他伸出手想要去摸小女儿的脑袋,可还未碰到, 小姑娘就先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整个人都快要缩进马车里。
他的手停在半空, 指尖蜷起,沉默收回来背到了身后, 状似面色如常地问:“那你呢?”
善善:“我?”
“你娘不准你与我玩, 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都听我娘的!”
只是……善善瞅瞅他, 心中纠结极了。在她看来,皇上叔叔是个好人, 帮了她那么多忙,又和蔼可亲,其实她也是很想与皇上叔叔玩的。
明明面前的皇上叔叔什么也没有说, 也没有露出失落的表情, 可善善就是觉得, 他看起来好像很难过似的。她是一个心肠软绵绵的小姑娘, 看着自己的恩人难过, 心里仿佛也跟着伤心起来。
只是……只是……
善善为难得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我也不想当小宫女。”她可怜巴巴地说:“叔叔,我什么都干不了,端茶送水也不行,你不要把我抓进宫里当小宫女好不好?”
边谌沉默片刻。
半晌,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困惑:“小宫女?”
善善点头。
“什么小宫女?”他追问:“谁想让你做小宫女?”
“您呀!”
“我?”
边谌只觉得荒唐,偏偏小姑娘说的一本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的女儿,生来该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谁敢让她做小宫女,谁敢让她端茶送水?
他愠怒:“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善善:“不是别人,是我娘说的!”
边谌微微一顿,很快明白过来。
像是被一团软绵绵的棉花撞在心上,刚生出的怒火霎时如云雾散开,他捏了捏眉心,除了无奈之外,还有一点好笑。
阿青便是害怕,又何必骗小孩,他还会出尔反尔,从她身边将孩子抢走不成?
他放柔了语气,解释道:“不会让你做小宫女。”
善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宫中不缺人手,不缺你一个端茶送水。你也不到做宫女的年纪。”边谌没有拆穿温宜青的假话,顺着她的小宫女论说:“你出身商贾,也做不得宫女。”
善善的脑袋“噌”地抬了起来。
她的声音扬高:“我做不了?!”
边谌颔首。
“我娘骗我的?!”
“你娘……她也许也是不知道。”
原来这世上竟还有娘亲也不知道的事情!
善善一点也不慌了,她从马车里站出来,朝着皇帝甜甜一笑,朝着他伸出了双手。
...
皇帝慢了半拍,与她对视一眼,才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他迟疑地伸出手,将小姑娘抱了起来,一抱进怀里,小女儿便立刻贴了过来,亲昵地搂着他的脖颈,柔嫩的脸颊贴着他蹭了蹭。边谌愣住,继而心软的一塌糊涂。
皇家条条框框众多,便是年幼时他也未曾与太后这般亲昵,太子从小便知礼数,见着他只会规规矩矩行礼。
他抱着小女儿,动作小心翼翼若待珍宝,只怕手重了会弄疼她。
向来冷峻的面上也已不由自主露出温和笑意。
善善在他耳边悄悄说:“叔叔,那下回我娘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来找你玩。”
他柔声应:“好。”
“你不能告诉我娘噢。”
“好。”他又说:“小宫女的事情,也不要告诉你娘。”
善善不解:“为什么呀?”
温宜青既是怕他抢走孩子,没了一个小宫女做借口,她也能想出其他,还不如让她继续信着,继续放心。
他只哄道:“你能保守秘密吗?”
那当然能啦!
善善摸摸肚子,又认真的把这个秘密咕咚咽了下去。
……
东市。
祁夫人踏进店里,左右看了一番。
已至黄昏,街上的行人陆陆续续归家,铺子里也没什么人,只有两三在试香的妇人,祁夫人扫了一眼,才走到柜台前。
伙计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夫人,您想要看点什么?”
祁夫人问:“你们家的温娘子在吗?”
“在的。”
“叫她出来。”
伙计迟疑:“您是……”
祁夫人身后的丫鬟道:“我们夫人是忠勇伯府的夫人,你只管叫了就是。”
伙计不敢得罪,连忙去里间喊人。
不多时,温宜青走了出来。
她见着祁夫人,只轻轻一颔首,一句话也没说。
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道:“温娘子,我有话与你说。”说罢,她暗示地朝里面看去。
温宜青没接她的眼神:“便在这儿说吧。”
“这儿说话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温宜青淡淡道:“左右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被人听去也无妨。”
祁夫人深吸一大口气,才将心中的不满咽下。自善善走丢之后,二人发生口角,温宜青就不如从前听话,离开忠勇伯府后,更是连看都没有回来看过她。
她看过四周,铺子里没什么人,连柜台的伙计也识趣的走远,才勉强开口:“你的生意做的挺大,连长公主也攀上了关系,不久前,长公主殿下赴宴,不但用了你家的胭脂水粉,还向旁人推荐。”
温宜青不置可否。
祁夫人看到她身后柜台上摆放的商品,微微蹙起眉,有些不赞同地道:“你一个妇人家,抛头露脸的做生意像什么话?我们这样的人家,从未有过这种丢人的事。”
温宜青顿了顿:你说什么?”
祁夫人不满,又重复一遍:“我让你关了这间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