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前, 手术室。
第三个小婴儿被取出,沈方煜剪断脐带,护士接过孩子, 他放下手术剪对众人道:“辛苦了。”说完又偏头对23床的产妇笑了笑:“你也辛苦了。”
23床的产妇叫望琴, 她闻言舒了舒眉眼,汗湿的发丝一绺绺地贴在鬓边, 看起来疲倦而幸福,下肢麻醉让她暂时感受不到疼痛, 她沉浸在孩子顺利诞下的喜悦中, 缓缓勾起嘴角。
三胞胎很难等到足月生产, 多半都是早产, 望琴也不例外, 生下来只给她看了一眼, 就被送装进温箱, 送去了监护室。
眼见着望琴垂下眼, 情绪又低沉下去, 沈方煜安慰了一句,“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别难过。”
望琴点点头,叹了一口气,片刻后突然眉心一皱,很轻地咳嗽了一声。
沈方煜原本正在看子宫情况, 准备等待胎盘娩出,闻声目光忽然顿了顿, 片刻后, 望琴紧跟着又咳嗽了一声。
干脆的一声听起来并没有太多的不寻常, 却让沈方煜的瞳孔一缩。
“准备气管插管。”他骤然出声。
“啊?”麻醉师一愣。
“快, ”沈方煜重复道:“要快!”
麻醉师拿来气管插管的仪器的瞬间,刚刚还丝毫没有异样的望琴白眼一翻,突然开始急促地抽搐。
沈方煜猛然抬眼望向心电监护仪,几乎没有给人任何喘息的时间,手术室内突然回响起剧烈而急促的警报声,半分钟前还平稳的各项数据像是抽风了一样开始狂降,转瞬之间,四个零冷漠地出现在心电监护仪上:
P:脉搏 0 次/min,R:心率 0 次/min,BP:血压 0 mmHg、SpO2:血氧饱和度 0!
——呼吸心跳骤停!
尖锐的警报声叩击在每个人的心里,手术室顿时慌作一团。
“肾上腺素两毫克分两次静注,地塞米松二十毫克静脉推注!”
沈方煜语速极快,他双手交叠,重重压上望琴的胸骨中下三分之一交点。
随着他身形起伏,按照节奏一次又一次用力按下去,黑色的不凝血从望琴的子宫腔流出,插管进入望琴的气管,机械有节律地进行着通气,豆大的汗从沈方煜额间滚落。
胸外心脏按压极其费力,沈方煜浑身都湿透了。
“肾上腺素再给一次,”他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仪,飞快地交代着:“四毫克分次静脉推注,氨茶碱一百二十五毫克静脉推注,通知抢救小组,”他抿了抿唇,“给家属下病危通知书。”
*
“是羊水栓塞!”
消息从手术室长了腿似地飞出来,江叙绷紧了下颚,心跳躁如擂鼓。
产科最怕发生的两种情况,一是产后大出血,二是羊水栓塞。
羊水栓塞极其罕见,出现前也没有任何征兆,最可怕的是它极其难以识别的临床症状,和疾病极快的进展时间,从出现不典型症状到死亡,甚至可能仅仅发生在一分钟之内,根本就不给医护人员任何的反应时间。
并且任何产妇都有可能会毫无缘由地发生羊水栓塞,在产前很难避免和预料,且致死率极高,致死极快,故而也被人称为是“死神抽签”。
——被抽中&#3034...
0;人,九死一生。
所以从前还有医生开玩笑,如果能抢救回来一个羊水栓塞的病人,足够让她的主治医生吹一辈子了。
“江医生!”
江叙骤然回头,巡房护士跟见到救星似的开口,“江医生,李医生刚拿病危通知书去和家属谈话,跟家属吵起来了,你快去看看!”
江叙抬脚往外走,刚绕到手术室面向患者的大门,就听到了剧烈的争吵声——
“你们他妈的怎么回事,我们说要顺产顺产,你们偏要为了多收钱把人拉进手术室,现在好了,我活生生的人进去,这才几个小时就下病危通知书了!”
叫骂的男人和李胜搡作一团,“你们今天要是不给我交代,都别想好过!”他叫嚣道:“叫那个沈方煜给我出来,就是他娘的非要我老婆剖腹产,我今天不打死他我不是男人!”
李胜还在徒劳地解释:“你先冷静,羊水栓塞是突发情况,我们已经在尽力抢救——”话没说完男人一拳锤上他侧脸,“叫你们主任来!”
李胜一个趔趄后退了半步,吃痛地捂住脸,男人骂骂咧咧地还想打第二拳,江叙一把截住他的拳头。
望琴的丈夫偏头斜眼睨了江叙一眼,“你是主任?”
“病危通知书不是死亡通知单,”江叙面沉似水道:“沈医生现在正在用尽全力抢救患者,没时间来跟你打架!”
“抢救?”男人情绪极其崩溃,嗓门极大,声如洪钟,“都他妈病危了还怎么抢救,你们是不是又想讹钱!”他说:“我看就该让那个什么沈医生他出来付钱!他是怎么做手术的!”
江叙深吸一口气,“没有人希望患者出现羊水栓塞,这种突发情况医生根本就没办法预——”
他话没说完,男人又打算跟他动手,李胜眼疾手快地想护在江叙身前,江叙一把拽开他,偏头避开了男人来势汹汹的拳头,指着男人的鼻梁道:
“请你冷静一点,你爱人还没死呢!沈方煜他都没放弃你凭什么放弃!”
“江医生……你别说了,”李胜扯着他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道:“你不在手术室没看见情况,患者那个情况,估计……救不回来了。”
“他能救回来,”江叙转身就往手术室走,全然不觉双眼布满血丝,连声音都在颤抖,“他会救回来的。”
就算没救回来,也不是他的错。
手术室的走廊上乱作一团,江叙换上刷手服洗完手,脚已经抬起来准备去踩开门的感应器,半晌,他稍微冷静了一点,又收回了脚。
手术室不是医生越多越好,他现在去也没有用,沈方煜在手术室,他会做出最合理的判断。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回更衣室,打算回办公室等结果。
然而迟疑了片刻,他最终还是顿住手,没有打开装常服的柜子,而是贴着墙壁坐了下来。
江叙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只是以前每一次他都在抢救的一线,脑子里除了怎么救人,挤不出一点儿多余的空间用来担心和忧虑。
今天他才知道,原来等在手术室外,远比站在手术台边更加焦灼。
他担心23床,也担心沈方煜。
江叙仰着头,靠在更衣室的墙壁上,或许现在只有冰凉的地面和墙面能帮助他镇定,静一静慌乱的心。
...
可真正在手术台上的人是没有时间慌乱的,持续进行的胸外心脏按压让沈方煜几乎脱力。
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手术习惯,从前沈方煜的手术室里总是轻松又带点插科打诨,可此时手术室内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严肃,没有一个人有说笑的精力和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