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最近非常不爽。
因为沈方煜在疏远他。
其实明面上并不能很明显地看出来, 他们依然一起上下班,一起调休,时不时一起吃饭,沈方煜也不会再刻意跑到客厅去办公, 但江叙就是有这种感觉。
很微妙。
可是沈方煜大部分时候依然像是和以前一样笑嘻嘻的, 时不时开开玩笑, 一点儿看不出疏离, 让江叙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像一拳捶在软棉花上。
“江医生,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任渺和父母走在江叙的身边,小姑娘化疗结束之后, 戴上了一顶假发, 估摸着假发应该是任瀚送给她的, 及肩的金色长发格外衬她,看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她化疗结束, 要暂时回家休养, 等待下一次的化疗,江叙恰好碰上她出院,顺路送了一程。
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思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我……”江叙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一抬眼却意外撞上了从住院部外面回来的沈方煜,他的话音骤然顿住, 与此同时, 他发现沈方煜在看见他的同一时间,脚步也顿了顿,像是有些不自然。
他甚至觉得, 沈方煜看他的那个眼神又是想躲。
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他只会大大咧咧地迎上来, 然后开始满嘴跑火车或者撩闲。
“渺渺, 别打听人家江医生的私事。”任渺的父亲在一边道。
任渺耷拉着脸,“知道了。”
“没事。”江叙垂下目光。
“沈医生!”任渺突然在他耳边出声。
因为任瀚的缘故,任渺也认识了沈方煜,沈医生爱跟他们说笑,也不端架子,故而任渺很快就和他熟了。
跟任瀚混在一起玩的这些日子,任渺的性格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开朗,见到沈方煜,任渺也不怵,反而热情地打起了招呼,倒是和最开始那个沉默安静的姑娘很不一样了。
“任渺?”沈方煜的脚步停在几人身前,任渺的父母也礼貌地跟沈方煜点头示意。
“出院啦?”他笑吟吟问道。
任渺点点头,回答道:“江医生送我出院。”
听到她说江叙,沈方煜的脸色有些微妙的不自然,事实上,从任渺叫他开始,他就一直感觉到江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然而他根本就没勇气偏头去看一眼江叙,无论是对话还是视线都牢牢地落在任渺的身上,似乎稍微偏离一寸,就会被江叙看穿似的。
没想到江叙紧接着任渺说:“一起送送?”
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住院部的大门,估计江叙也就只会再送几步路了,沈方煜很想找点什么事情搪塞一下,但是他悲哀地发现,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他,这会儿居然真的找不出一点十万火急非走不可的事情。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陪着一起把任渺送出门。
果然,刚走出住院部,江叙就顿住了脚步。
“出院快乐。”他对任渺说。
“江医生,我能跟你握个手吗?”任渺忽然道。
“当然。”江叙伸出手,“祝你早日康复。”
他原本以为任渺只是想向他表达感谢,直到松手...
的瞬间,他看见了小姑娘有些闪烁的眼神。
江叙似乎明白了什么。
任渺在恐惧死亡,她或许是想找他这个救了她的人,要一点力量。
他看了一眼任渺的父母,两位大人对视一眼,往后退了几步,把空间留给女儿,然后江叙低下头,指着任渺身旁那片草坪上的一尊雕像问她,“你知道她是谁吗?”
白色的雕像雕刻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她的年纪看起来很大,短发梳得整整齐齐,面容清癯而和蔼。
任渺摇了摇头,她并不认识这位老医生。
“那是林巧稚大夫,”江叙介绍道:“是我们妇产科学的奠基人之一,一位很伟大妇产科医生,救过很多很多人。”
他说:“我们医院很多妇产科的病人,都会请她保佑自己。”
任渺笑了笑:“那她一定很忙。”
江叙转身正面对向林医生,双手合十道:“希望您保佑任渺身体健康,早日康复。”
任渺的眼睫颤了颤,没料到江叙会替她祈祷,感动的情绪顺着胸腔蔓延开来,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林医生额头上的皱纹,又慢吞吞地生出了点惆怅。
她想起有一句老话:尽人事,听天命。
医生做完了能做的,剩下……只能全部交给命运。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任渺的灰心,江叙忽然对任渺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任渺被打断了忧郁的思绪,闻言提起了几分兴致,“秘密?”
江叙“嗯”了一声,垂眸望向地面。
“我……也生病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也要需要做一场很危险的手术。”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来,”
任渺有些惊讶地抬眼。
江叙看了一眼阳光下亲切的林医生塑像,对任渺说:“所以我们做个约定吧,明年林医生诞辰的时候,我们就约在这里,一起给她送一束花。”
“那时候你要活着,”他说:“我也要活着。”
任渺听完,眼神有些复杂,可仔细看就能看出,里面那点灰心已经不见了,相反,变得坚定了许多。
“好。”她突然伸出手,要和江叙拉钩:“江医生,我会来的,你也一定要来。”
“嗯,”江叙说:“一言为定。”
他目送着任渺走回父母身边,向他挥手作别,就连步伐也轻快了不少,一时有些出神。
半晌,刚刚守在旁边的沈方煜忽然走到他身边,认认真真地向林医生的雕像鞠了一躬。
“希望您也能保佑江叙平安。”
江叙回过神来,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既然都替任渺拜了,怎么不替自己拜一拜?”沈方煜问。
江叙闻言偏开脸,把目光挪回高大庄严的雕像上。
“不是有你?”
“我……”
向来冷面的人骤然外放起来,实在是教人难以招架,沈方煜哑口无言地听完,只觉得心里毛茸茸的,有些轻微的痒。
“我不知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江叙抿了抿唇:“但我希望我们能回到从前那样。”
沈方煜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扯了扯领带。
他想,可能回不去了。
...
他试过把那些越界的感情塞回去,可那感情一旦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似乎再做什么都是徒劳,除了不承认和逃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思量间,江叙突然转过来,淡声对沈方煜道:“我今晚想吃虎皮青椒。”
他们之间每次都是沈方煜邀请江叙回家吃晚饭,江叙还从来没有主动说过这种话,沈方煜一时愣了愣。
虎皮青椒这道菜本来没什么,他也不是不会做,可是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只要一提到虎皮青椒这四个字,他就会想起他爷爷让他把这道菜做给他未来的老婆吃。
莫名的心虚让他有点不敢看江叙的眼睛,江叙却不依不饶,非要对上他的视线,“行吗?”他又问了一遍。
“要不下次吧,”沈方煜咽了口唾沫,“我今晚——”
“哥。”
沈方煜的心漏了一拍,拒绝的话顷刻间憋回了嗓子眼。
江叙刚刚叫他什么?
哥?
反应过来这一点的瞬间,沈方煜觉得自己脑子里仿佛放了一万束姹紫嫣红的烟花,噼里啪啦,热度都快把他的大脑烧短路了。
江叙的目光很干净,没有任何的杂念,可沈方煜却被他那一声“哥”震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五脏六腑似乎都飞到了银河之外,仿佛狠狠一记闷棍敲在他的后脑勺上,让他从头麻到脚,连自己叫什么都快忘了。
这称呼其实也没什么。
做药代的跑销售的谁不会这么奉承几句,实在是再烂大街不过了。
但是沈方煜就是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在江叙家谈心,他曾无意对江叙说过,如果他是哥哥就好了。
又或许是因为论年纪江叙其实比他大半岁,明明比他大还屈尊降贵来叫他哥,实在是很难让人不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