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郁之前只在堇州待过一日,也有这个念头。
也许会碰见井克枫,但两人都不在意。
山庄里的小孩子见到谈郁,很是好奇,跟在两人后面望着他瞧,小声议论他是谁。
“这些是你的弟弟妹妹们吗?”他问云鸿碧。
“算是,是家里亲戚送来修行的小孩子。”
云鸿碧说完,就见到他与小孩子们道别。
“我们要出去一趟。”他又语气认真地对小孩子解释,俯下身,与其中一个孩子说了自己的名字。
云鸿碧难得见谈郁这样一面,又想着若是他待在山庄里也不错,谁都会喜欢他。
可惜谈郁不愿意。
两人御剑到了城外,云鸿碧领着他到一处村落围着的一口湖,此时是夜里,乍一眼望过去,湖面几乎与昏暗的夜色融在一起。
云鸿碧捏了个决点火,照亮了四周。谈郁站在湖边,见湖水半融半冻,隐约能见到鱼游过的影子。
这时远处传来些许嘈杂的声音,似乎是一个人正被推搡着,另三两个人正在打骂他。
“这半点都不会,买来做甚。”
“我当他是个仙人,原是坑蒙拐骗……”
他们几乎把那个人推到湖边。离得远,谈郁瞧不见那几个人的形容,被围起来的那个却是瘦削单薄,忽地抬起头。
云鸿碧的火光这时照亮了对方的脸。
乌黑沉沉的一双眼睛,面容俊秀而惨白,很瘦,模样只有十七八岁。
他的名字顿时在谈郁心中浮起。
池祯……或者该叫他井克枫。
他怎么会在这里?
池祯大概是看见了谈郁,一直望着那一边。
谈郁听见那几个人已经讨论着要把他沉湖了,眉头皱了皱,提剑朝那边跃去,几个汉子一见是修仙之人,顿时面露惊恐做鸟兽散。
谈郁没上前追他们,也与池祯保持了一段距离,甚至在池祯朝他走来时往后退了,以至于撞到身后云鸿碧的身上。
云鸿碧扶了他一把,问:“这是怎么了。”
池祯是个可怜模样,一双眼已经噙着泪水,啜泣着问:“主人为什么不要我了?”
谈郁皱了眉:“我不是你的主人。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扮演池祯的角色。”
“我不知道主人在说什么,扮演?”池祯半走半爬地靠近他,轻轻拽着他的袖子,满眼泪花,流着眼泪,一脸委屈,“主人为什么如此对我?”
谈郁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冷淡道:“你没必要这样。”
说罢,他无趣地转头对云鸿碧说:“走了。”
云鸿碧不知发生何事,但看得出来谈郁不怎么高兴,应了声也跟着他往外走。这时刚才的少年已经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湖边,宛如风筝断线一般整个人跌入湖中,被湖水和碎冰淹没了。
谈郁听见了落水的声音,转头看过去,湖面正扬起水花,那个人已经如石子般沉没了。
……井克枫在发什么疯?
他在旁边站着,等了一会儿,却没有见到那个人游上来。
他顿时心中一凛。
若不是井克枫,这是谁的身体?
“谈郁?”
云鸿碧正想问他跳湖的人是谁,便见到谈郁宛如鲛人整个人没入湖中,一下子将刚才的陌生人捞了起来。
他彻底纳闷,这个池祯何许人也?
今夜的游乐泡了汤,云鸿碧叫了马车将二人带回山庄。那个落水的陌生人醒来一次又睡了过去,只喃喃叫着谈郁主人。
云鸿碧听得莫名:“这到底是谁?”
“我不认识。”
谈郁如实说。
这辆叫来的马车并不宽敞,腾出了位置让池祯躺下休息之后便没有多少活动的空隙,云鸿碧在旁看着池祯,猜想也许是谈郁的随从。
但他本质上是一把剑,为什么还有随从?
云鸿碧正欲与谈郁询问,身后传来谈郁的声音:“衣服放在哪儿?”
他转过头,瞥见剑灵正弯腰褪下身上湿了的衣物,在晃动的车厢里,以一幅苍白的裸背对着他。一对肩胛骨微微随着他更衣的动作而凸起,腰柔韧而细。
这让他幻想男人的手抚上去的画面。
谈郁说的衣服,云鸿碧已经一下子快要忘了,一直到他骤然反应过来,猛地将视线投向另一边,不自觉地倒吸了口气,说:“换的衣服?”
“嗯。”
“……在这里。”
不多久,淅淅索索的动静日益弱了下去,更衣已经到了尾声。
云鸿碧背对着更衣的谈郁,面对着马车的车壁,玻璃的窗户在烛灯下映出了少年半着衣的身影……一双赤足正踩在暗色的椅子上,雪白的脚踝纤细骨感。
窄小晃动的车厢,少年的身影也是微微晃动的。
这时候云鸿碧反倒不感兴趣那个睡在位上的神秘陌生人了,不论那人和谈郁是何关系,都觉得对方碍事。
少年很快随意披了件外袍,坐进了椅子里,又撩起眼皮问他:“他醒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谈郁也没有等到云鸿碧的回答。
谈郁转过身,自己去看了眼池祯,对方并没有醒来。
他起身时忽然被一双手摁住了。
云鸿碧已经走过来,垂下眼帘,在很近的距离看着他,俯下身,几乎将他堵在椅子里。
谈郁不明所以:“怎么了。”
云鸿碧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一会儿,又一边低头摩挲着他微微张开的湿润嘴唇,一边在他面前低语:“你喜欢马车吗。”
“为什么问这个?”
“若是往后你我到斛州,得走陆路……骑马,或者坐马车。”云鸿碧仿佛自言自语,说话时暧昧热气拂过他的侧脸和耳垂,“有很多时间。”
眼前的年轻男人呼吸微微沉了些。
这种呼吸声,谈郁不久前也曾耳闻过。
他的手腕被云鸿碧捏在手里把玩,仿佛当初玩邪剑似的。
云鸿碧甚至对他说:“你的手滑得像浸过牛乳。”
马车上没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谈郁只松松垮垮穿了外袍和裤子。
云鸿碧的指腹一寸寸缓慢地逡巡,没多久就被少年皱着眉摁住了手,下一刻,又被屈起的腿和膝盖抵住了上身,小腹被膝盖撞上,又因为马车不规律的颠簸而缓缓往下。
云鸿碧登时呼吸一滞。
谈郁不耐烦:“你在干什么?”
云鸿碧眼神晦暗地盯着他,深深缓了口气,慢慢松开手。
然而二人之间的距离仍然很近,在马车的颠簸里,两人已经几乎快吻在一起,呼吸交融。
这时候座位上昏迷的池祯忽然醒了,捂着头低低地叫道:“主人……”
池祯坐了起来,一抬头,映入眼帘是那位黑发白肤的少年,衣冠不整、被男人捏着下颌,身材高大的男人正俯身贴着他。
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们仿佛正在接吻,在他昏迷的时候。
被撬开嘴了吗,像一个上了岸的蚌壳,被迫张开最柔软的地方。
那个男人只是略微侧过脸,看了池祯一眼,他正攥着谈郁搭在扶手上的手,十指紧扣。
云鸿碧理了理谈郁身上弄乱的衣服,低声说:“你怕他看到?”
“……”
怕?
谈郁自己起身走向了车厢的另一边,低头看着池祯。
他看起来很是可怜,湿漉漉地从冰湖里捞出来,浑身湿透,面色惨白,那双黑漆漆的眼珠也像是被冻住,森冷而阴郁,此时他正仰头凝视谈郁,被这么一看,顿时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问:“主人为什么这般看着我?”
站在他面前的,一个披着外袍的黑发少年,半湿的长发垂落在腰间,肤色如雪,敛下眉目,投来的审视的视线宛如霜雪不近人情,即便对方刚刚不顾寒冷入水救下他,现在也神色淡淡地盯着他打量。
手臂,脖颈,裸露的所有皮肤都苍白而细腻,这个距离,池祯甚至能看见他脖颈下淡紫的血管痕迹。他垂下睫毛,冷冽的蓝眸静静注视他,良久,方才启唇问道:“你是池祯,还是井克枫?”
池祯问他:“井克枫是谁?”
“你的另一个身份。”
谈郁说着,瞥见矮桌上放着的一只匕首,随手捏在手中,将刀刃贴在池祯的侧脸上,下颌线的位置轻轻比划。
“如果从这里割开,你的脸会变回井克枫的模样吗?”
他轻声问。
他疑惑,眼前人就是当初那个哭泣的半魔奴隶,也是井克枫默认的另一个身份,他化身为池祯来到自己身边……甚至重新换了魔血印。
也许池祯是别人的身体?
池祯望着他,抿了抿嘴唇,乌黑的眼睛顿时蒙上了水雾,眼泪要掉不掉地盈在眼眶里,眼圈也红了,声线颤抖道:“原来主人待我这么冷漠,是误会了什么吗,我根本不认识井克枫是谁……仇家?可我是爱慕主人的。”
说完,池祯往前抱住了他。
尽管谈郁挪开了手里的匕首,刀刃仍然在他侧脸划开了一道红线,而他双手抱着他的腰,脸靠在他身前,微微颤抖着说:“我说的是真的……”
池祯哭得可怜,谈郁一时也弄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井克枫。
他身上很痛,手上动作顿了下,把匕首挪开了。
如果池祯就是另一个井克枫,他得到的是来自同一个灵魂不同身体的偏执爱意。
匕首在谈郁右手上转了一圈。
他用刀背挑起池祯的下颌,凝视着这张脸。
透过池祯的面孔,谈郁甚至可以幻视其他人……那些来自不同世界的迥异角色,那些爱慕和执念的眼神。
一瞬间,他也感知到胸腔里一刻微妙跳动。
【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
系统在他耳畔这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