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风平浪静的一天。
实话说,塞希图斯从前是非常厌恶“风平浪静”这个词的,他喜爱混乱, 血腥,最享受的音乐也不是吟游诗人的鲁特琴,而是从敌人的喉咙中发出的绝望哀嚎。
他自己的人生一片黑暗,既枯燥又无趣, 别人的幸福就显得那样刺眼。和他无关的人,他不会去干涉,但假若是他的敌人,他就绝对不肯手下留情。
巫师曾经和他就孩童天性这件事讨论过, 他说每个孩子出生时都是一张白纸, 之所以会长成不同的大人, 那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所用的彩笔不同, 在上面绘的画作不一样, 有的精心下笔, 有的乱涂一气,孩子就这样长成了各不相同的大人。
“是吗?”那是一个暖融融的下午, 塞希图斯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巫师的:“那我觉得我是一张被剪碎的白纸,甚至没人愿意在上面乱涂乱画, 只是拿把剪刀剪碎了。”
“碎片一样的白纸,散落在地上被人踩踏,和污泥融为一体。”他这样说,初衷也不是为了博取同情,只是实话实说:“这就是我。”
巫师沉默了一会, 然后他笑了笑, 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 塞希图斯能看到上面金色的细细绒毛,他的手动了动,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我是医生,医生是胶水,刚好能把你粘好,让你重新变成一张纸,虽然不会像原来一样好。”
他相信了。
彻底消除天空女神这个障碍之后,塞希图斯突然有了一种无所事事的空虚,他想见血。
不过巫师在,所以他就把这念头打消了。
他和谢依都各自有自己的职责,谢依要照管那一群惹人厌的巫师,还时不时要为普通人的生计操心,塞希图斯不能理解,却也学着去尊重。
至于他自己的职责,随心所欲的当个暴君当然很不错,其他人过的怎么样,他根本不想管,可惜巫师不喜欢,于是他只好学着怎么当个好君主。
他削弱贵族,更改制度,让那些普通人能过得更好一点。
这是巫师对他的期许,尽管他也不知道巫师为什么会对他有这种期许,不过这种事做起来不难,他就去做了。
他需要批改公文,制衡各方势力,有时候觉得不耐烦了,很想提着剑到那些贵族家里做客,顺便帮他们家减少一点人口,不过也只是想想,最后都忍住了。
他本来就是碎纸片,巫师费了很大的努力试着把他粘好,他还是别自己扯碎了。
星期六,阳光很好。
据谢依说,最喜欢的就是星期六和星期天,他抱怨自己原来生活的不好,天天忙碌不堪,是个社畜,陀螺一样团团转,休息不得,塞希图斯听了,面上没什么表示,话里行间却在暗暗拱火:既然不好,就别想着回去了。
巫师惆怅了一会,不再提了。
批改完最后一份公文,塞希图斯放下笔,到花园里去。
花园的中央摆着一套精致的桌椅,上面放着刚刚出炉的糕点和红茶,塞希图斯觉得所有食物的味道和黑面包的味道都差不多,但巫师显然不欣赏黑面包,他是个娇生惯养的地球人,宁愿饿死也不要吃黑面包——巫师的原话。
塞希图斯有点在意地球,不过巫师既然回不去,而且从他的描述里,地球好像也不怎么好,他就不在意了。
他在椅子上坐下,春天的太阳暖融融的,他的心像一颗水果硬糖一样融化了。
很舒服。
而且巫师要来了。
每逢星期六,巫师都会到王宫里做客。
巫师不喜欢他,只肯当他的朋友,说的明明白白,塞希图斯只好认了。当朋友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巫师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其他那些巫师就是一群软体蜗牛,既不能独
立行走,也不会讲话,他料想巫师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出于可怜而不得不照顾一下。
他试探过了,其他巫师都不知道谢依真正的巫师,还一门心思的认为谢依始终如一,就是他们的巫师首领。
塞希图斯就很放心。
远处出现一片黑色的阴影,宽大的翅膀拍打着空气,扇出一道道风,是一只鹰。
巫师过来了。
他从鹰展开的翅膀上走下来,在塞希图斯对面坐下,“下午好。”
“下午好。”
他们围桌而坐,谢依看了一眼塞希图斯,这位君主心平气和,面带微笑,情绪比较稳定。
神圣帝王,应该就是这样的。
既威严,又庄重温和。
“如果在地球上,今天是植树节。”
谢依说,他这段时间都在循序渐进的做铺垫,他已经找到了回家的办法,现在就只差告别了。
“再见”这短短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难以说出口。
塞希图斯是他交过的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尽管之前他们有些跨线的举动,但在说开之后,塞希图斯也理解了,他们就以朋友的状态相处了下去。
“什么是植树节?”塞希图斯对巫师提出的一切话题都感兴趣:“种树吗?这也能成为一个节日?”
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片光秃秃的景色——种树能成为一个节日,必然是因为种树很重要,所以地球上的树一定很少,树很少,水自然就不多,啧啧,看来地球也没有多好。他这里树这么多,巫师一定很喜欢。
心里这样想,不过嘴上不说,“那我们也种树吧,过节。”
谢依:“……”
原本只是随口提了一嘴,并不是真的想要去种树,就算在地球上,他也从来没有在植树节种过树的,原因很简单,植树节不放假。
不过解释也麻烦,种树就种树。
塞希图斯找了两颗樱桃核,在花园里挖了两个坑,把樱桃核扔了进去。
他选定的地盘是花园的正中心,那里种着一大片漂亮名贵的玫瑰花,塞希图斯把占据了土壤的玫瑰连根拔起,随便就扔了,腾出空间来种树。
“塞希图斯·兰洛克。”
“怎么了?”
巫师一不高兴,就会叫他的全名,因为现在没有什么塞希图斯和兰洛克之分了,他们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塞希图斯·兰洛克。
“唉,没什么。”
谢依走过去,塞希图斯的白色丝绸手套已经沾了土,很脏,点点的红色从手掌里渗透出来,白色的手套像是长了痘一样,左一点红,右一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