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的花销都是草儿负责,孙二狗刚开始还战战兢兢,后来发现这位姑奶奶虽然寡言少语,但人却很大方,他们天天都能吃白米饭和肉,只不过通常都是他吃,她看着。
孙二狗觉得,这个姑娘虽然有钱,但也苦。
只是她的苦都在心里头,说都说不出来。
找了七八个城,依旧一点线索都没有,草儿打听那个人牙子,虽然有人说自己记得是谁,但顺着找过去都不是那个人。
就连孙二狗都劝道:“姑娘,要不然就收手吧,找不到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找不到,就还能安慰自己对方还活着。
草儿却摇头:“我们姐妹失散多年,她活着最好,就是死了,我也要带她走,要叫娘看一看。”
孙二狗叹了口气,觉得这姑娘也是头倔驴。
虽然是亲姐妹,可他们村里穷的时候,亲兄弟都有打出人命的。
草儿也不急,她知道自己急也没用,就带着孙二狗四处晃悠,但凡有点消息就找过去。
一来二去,花了一年半的时间,中途还回陈六那了几趟,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线索。
人牙子已经老了,也早不做这行了——他无儿无女,住在一个逼仄的小屋子里,靠着积蓄过日子,前几年摔断了一条腿,大夫没能给他治好,从那以后就成了瘸子。
知道他过去干什么的人都说,他是年轻时候做多了孽,所以老了才要遭罪。
草儿威逼利诱都用了,甚至不惜砸下重金,可人牙子还是只说自己不记得了。
“我若骗你,只管收了你的钱,随便给你指个地。”人牙子看着草儿手里的金子,他裂开嘴笑,嘴里的牙已经不剩几颗了,“我如今啊,要钱也没用了,婆娘死了,儿女也死了,我这个老不死的,也不要你的钱。”
“那几年我买来的姑娘,不是卖去了大户人家当丫头,就是卖进了窑子,这么多年,找不到了,也记不得了。”人牙子摆摆手,“姑娘,放弃吧,人都要朝前看,你就是再找几年,也找不到。”
草儿却没有说话,她只是平静地说:“知道了,你把大概有哪些人家,哪几个窑子告诉我。”
她甚至拿纸笔记下了人牙子说的地址。
人牙子看她会写字,着实吃了一惊,他好奇地问:“你家既能让你读书认字,怎的还要卖女儿?”
草儿没有回话,留下一小锭银子后就离开了人牙子的小屋。
“姑娘,你准备一个个找过去?!”孙二狗吓了一跳。
草儿点头:“对,这是个笨办法,或许要许多年,但我有时间。”
草儿:“你安心,我给你涨钱。”
孙二狗其实不想找了,可一想到钱,还是咬牙点了头。
他们又找了两年,草儿哪怕被人从家里赶出来,她都能抹一把脸,继续朝前走。
吃得好睡得好,孙二狗胖了不少,回老家连亲娘都差点没把他认出来。
亲娘甚至觉得,就是没有彩礼,凭他儿子这身肉,都有姑娘愿意嫁过来——能胖成这样,家里必定不缺吃喝。
好在第四年的时候,草儿终于打听到了妹妹的消息。
她的二妹被卖去了窑子。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妹妹有个相好,相好是个盐工,早就攒了钱把她赎出去了,如今一家人住在盐湖旁边,挣些辛苦钱。
到了妹妹住的地方,草儿却不敢去见她了,她在湖边转了好几圈,转的住在湖边的盐工们都认识她了,她还是不敢过去。
她怕妹妹恨她。
怕妹妹不愿意认她。
她更怕妹妹问她,为什么现在才来找她。
草儿的恐惧连孙二狗都看出来,他如今已经吃成了一个圆球,人看着反而好看了许多,以前的憨气变成了憨厚,因为这个体型,所以去哪儿别人都高看他一眼,竟然也慢慢有了些自信。
他劝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你妹妹不会怪你的。”
草儿摇头:“不,她被卖去了那种地方,她怎么能不怪我?”
孙二狗:“可你们当时不卖她,她都活不到这个时候,如今她有丈夫有孩子,听说公婆也去了,那男人既然愿意花那么多钱赎她,又有了孩子,也不会对她太差。”
“人人都有缘法。”
就这么转了好几天,草儿才终于鼓足勇气去见妹妹。
她叫草儿,妹妹叫花儿,小妹妹叫朵儿。
娘说她的名字好,有草才有花,有了她,才引来了妹妹。
她是大姐姐,她在家时最得意的就是自己有三个听话的弟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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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儿找了个住在这里的老妇,老妇带着她去到盐湖边上等干完活的二妹夫妻俩回来。
“就是那个!”老妇指着一个矮小的妇人说,“那个就是你姐姐。”
草儿立刻望过去,她恐慌又专注着那个从远处走来,看起来比她大二十岁的妇人。
妇人没有头饰,头发只用一根草绳系起来,手里拿着些器具,头发已经半白,看得草儿眼眶通红,只能用手捂嘴,怕自己哭出来。
她这些年没有变过,所以只告诉别人是在找姐姐。
“赵二家的!你妹子找过来了!”老妇朝花儿招手,她热情
的好像这是她的事。
花儿不明所以,她只以为有人找错了人,离得远,她也看不清。
“当家的,肯定是有人找错了。”花儿看向身边的男人。
男人极瘦,几乎只有一把骨头,他点点头:“待会儿说一声。”
他们不着急,慢慢的走到老妇面前。
花儿这才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
她眯着眼睛,觉得此人眼熟,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人是谁——但肯定不是她妹妹。
她妹妹眼角有痣,况且……那么小……恐怕是活不下来的。
“花儿……”草儿终于忍不住了,她看着妹妹,想起妹妹这些年受的苦,终于嚎哭出声。
这可把花儿夫妻吓了一跳。
“这位姑娘……”男人正要劝几句,再解释对方认出了人,却在转头的瞬间看见妻子煞白的脸色。
“姐……草儿?”花儿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直不起腰的女人,她的声音在发抖,“草儿?”
草儿不断点头,她哽咽道:“是我,是我!”
她朝前一步,紧紧抓住了花儿的收:“我来晚了,你怪我吧!”
她抓着花儿的手打自己:“你怨我吧!我来晚了!”
花儿咧了咧嘴,她想说什么,可是一出声便是哽咽声。
于是她一把抱住了这个多年未见,又多年未变的姐姐。
两姐妹抱在一起,痛哭不止。
旁边的老妇小声说:“原来你媳妇叫花儿。”
男人摸摸鼻子:“现在的名字是后来取的,花儿是小名。”
老妇一想也是,小时候浑叫,大了请人取名但也不少。
姐妹两不知哭了多久,久到孙二狗和花儿的丈夫都快凑到一起聊天了,她们俩才缓缓站直。
“你好不好?”草儿还带着鼻音,上下打量着花儿。
花儿笑着说:“好,怎么不好,我男人待我也好,这些年虽说日子苦了点,但也能吃能喝能睡,我还生了三女一子,跟咱们当年一个样!”
“好,这样好。”草儿抹了把眼泪。
她翻来覆去,只说一个好字。
花儿倒是比草儿镇定许多,或许是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再见到亲人。
“走吧,带你去我家。”花儿背着一袋子盐土,背上湿淋淋的,“回去了我换身衣裳,给你做顿饭。”
草儿:“不不不,我来做我来做,你歇着。”
花儿的丈夫奇怪道:“这还真是咱妹?”
花儿摇头。
丈夫奇怪道:“不是?那你们刚刚是……”
花儿:“是我姐。”
丈夫:“……”
我知道我是有点笨,但我不蠢。
起码没蠢到这个地步。
算了,丈夫摇摇头。
亲人再见,多好的事啊,姐姐妹妹的,不急着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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