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放看着那个荧光蓝的小色块, 又把目光回到了着陆坡的一片白雪。
他甚至有心情想想家里那只雪一样蓬松洁白的狗狗,萨摩耶爱可。
家里和平昌实质上的时差可是有点大啊……平昌三个小时前日出, 此时正在中天。而乌市的太阳,凌放想了想:一个小时前刚刚露脸,现在都还可以叫朝阳。
家人们想必此时也在看他比赛吧,不知道爱可狗狗会不会在电视屏幕上get到,现在出场的是他的小主人?
比着赛,凌放有工夫想这些萨摩耶和电视、韩墨京和荧光蓝毛线帽之类有的没的念头,是因为,他在出发点等的时间已经挺久了。
有经验的冬季户外运动者都知道, 艳阳天里, 不要长时间盯着雪地。
由于分子结构原因, 积雪,尤其新雪, 对强紫外线的反射率可以超过90%。对眼睛的伤害很大, 眼睛敏感的人,可能看一阵子眼角就会有灼热感。长期如此,有可能出现雪光性眼炎, 也叫雪盲症。
虽然护目镜能够有效削弱紫外线的影响, 但人的眼睛还是很脆弱的, 要好好保护。
如果一直把目光集中在着陆坡就不太好, 所以凌放才这样,偶尔会往观众坐席瞅瞅,换一换眸光的焦点。
目前,教练席那边还没有给他出发信号。
大赛中, 尤其是在奥运会中, 考虑到运动员心态和户外低温, 其实很少有教练员会让运动员等待出发的时间超过五分钟。
有时候吧,实在是没办法。
风场对自己过于不利,或者是,和对手距离拉的实在太近,甚至平分。当判断认为第二跳每一分都举足轻重、影响名次,当前状态又还不错的时候,教练员和运动员才可能想通过风力补偿分赚点便宜。
最极端的先例是,五年前,曾经有运动员在世界杯分站赛,为了最后一个奥运名额,等待了30分钟,就因为他的教练想选个补分多些的风场——结果反而严重影响了那名运动员的临场发挥。
按照跳台滑雪的国际雪联通用比赛规则,教练员和运动员若自行决定等风,就必须是要在出发点等待,是不能随便返回休息区的。
除非是裁判组认为风场不安全,禁止出发,发出明确指令,运动员才能前往室内休息等候。
正常状态下,运动员无故不得退出滑道,等于说,想占这点风场、风力补偿的便宜的话,人就是得冻着。
隆冬腊月的,跳台滑雪场地还多是设立在山地区域啊,温度都是铁定的零下,铁打的人也可能要冻坏的!
总之呢,等风这个事儿,是一把双刃剑。
人的身体,毕竟是血肉做的,再怎么能熬能拼,也总有个临界点。
凌放的等待时间即将突破8分钟。这是之前他在冬季正式比赛里,从来没试过的等待时长。
好在他有心理准备,热身很充分,而且体质还很抗冻。
叶飞流的训练计划一般都比较极端,师徒二人在最近两年的训练里也专门尝试过,看看能不影响他飞行状...
态的等待极限在哪里。
第一次极限训练,是在国外集训间隙。
在位于阿尔卑斯山麓的一座瑞士小城,集训中的中国国家队也是主管教练负责制,分组进行训练,有一天本来就是顺风天,几名队员排着队都在专门练习跳顺风。
叶飞流和凌放还神神秘秘,在大家结束后又专门练了好一会儿。
他们那次第一次尝试,拖了十五分钟跳的。
凌放觉得还行。这事儿可能因人而异。起码,他觉得自己最关键的膝关节和髋关节,都没有出现冻僵的情况,运行自如。
肌肉是有些僵,影响到爆发力了,按叶飞流的看法,保持好呼吸频次,注意循环放松,或许能缓解一些。
俩人商量着往回走。
说真的,凌放几乎是跳完了了才真正觉得冷。
哆哆嗦嗦的叶飞流,领着冻得嘴唇都苍白的凌放回休息区,俩人蹦蹦跳跳地去翻找电热毯和电暖宝的时候,被迎面撞上的孙总教练揪住了:
“你们俩,一天天的净搞这些花活儿,不整点有用的。这都冻成傻子了!还跳什么跳!”
叶飞流下意识扭头跟凌放嘀咕:“我就跟你说不要告诉老方,他果然就是万里之外也要去告密……”
肯定是这次集训没来的方唐,在微信群听说了他俩的专属训练计划,就打电话告诉了孙总教练!
“告你大爷的,小方那老实孩子,早晚被你俩没正形的吓死!”总教练没好气儿地踹叶飞流一脚,再虚踹凌放一脚,把他俩赶回屋里灌姜汤。
凌放用快冻僵的两只爪子捧着大大的姜汤碗,喝一口,就辣得直皱眉。
煮的也太浓了吧……几乎能喝到姜渣渣……
他下意识抬头看孙宇恒,把汤水咽下去说:“……我们出来前,大厨师傅答应要做的明明是姜丝可乐……”
“还姜丝什么可乐!马上冬季赛季开始,你体重要是大了,打算怎么办!”孙总教练严肃地盯着他,脸上每一道皱纹的弧度都很严厉。
“哦。”凌放乖乖地低下头,挺直后背,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浓姜汤。
大碗里的姜汤水上,蒸腾的白色热气涌了上来,很快就把他冻得冰凉的面颊,熏蒸出了一点红润粉嫩的气色。
少年垂眸认真喝汤的样子,显得比平时冷淡的模样柔软稚嫩了许多。
“……”
孙宇恒从随身的腰包里面掏出了一小袋独立装便携椴树蜂蜜,板着脸,给凌放倒进碗里。
糖的热量就是高,人冷的时候很需要这个,所以它是很重要的战略物资呢。而比起其他乱七八糟的甜食来……天然蜂蜜算是好些,孙总教练几十年了,都会带一点他家乡牌子的椴树蜜在包里。
从前是小罐子装不好保存,后来升级换代有了真空小包装。
虽然他始终不肯承认那是备着用来哄孩子们的,总说是自己要冲蜂蜜水喝,却没人看他喝过。
凌放超乖巧地拿碗接着,注视着那金色的液体蜜糖流进热乎乎的汤碗。然后把碗晃荡晃荡,融化一些,就低...
头继续喝他的蜂蜜热姜汤。
孙宇恒看着这一幕,板硬的面孔都柔和了些。
叶飞流也眼巴巴在边上看着,他年轻时候也喝过孙总教练发的蜂蜜,结果发现,现下孙总教练并没有给他那碗齁辣的姜汤也加点蜂蜜的意思,就忍不住试探地问:“孙教,我呢?”
“没你的!你都多大个人了!”孙总教练瞪眼睛。
虽有如此插曲,叶飞流和凌放这师徒二人也还是觉得,这个思路值得多试试嘛。
万一哪天风场古怪,或者分差太小,没准用得上。
他们没放弃过的那些“古怪”的尝试,现在这不是就派上用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