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
薛景闲猛地想到了那日画舫楼花魁上岸日,画舫楼东家是江熙沉,那那个和他抢花魁坏他事的……
原来如此,他说这婚怎么退的如此艰难,原来是江熙沉在暗中使坏。
自己几经折腾才终于要退了婚,却差点又娶了个江熙沉。
还是自投罗网。
还当着他的面说心上人。
薛景闲深吸了口气,心道平静平静平静,云淡风轻一笑,眨眼黑着脸,动如雷霆地把信拍到了桌上。
过往一次次主动的戏弄、靠近、相帮在脑海里纷至沓来地涌现,叫薛景闲手背上的青筋越发凸起。
他居然去了。
薛景闲啊薛景闲,你这瞎得真不是一星半点。
这还真不如是个太监!至少不会鬼迷心窍自投罗网,把二十年的脑子、颜面付诸东流。
差点一失足成千古恨。
罗明在外头敲门轻问,得了薛景闲应允进来。
薛景闲看向他时已经平复好心绪,至少外人看不出一丝一毫:“备马车,我去退婚。”
都这样了,去晚了岂不是他还余情未了。
罗明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江熙沉,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想着主子想退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鼓作气退了倒也好,应下声。
薛景闲想起他是先进来的:“何事?”
罗明扬了扬搭在左手臂上的男子衣袍:“主子,洗衣服的说,昨日洗衣服前从您衣服的衣襟里掏出一枚棋子。”
薛景闲拍在江熙沉信的那只手蓦地一揉,若无其事道:“扔了?”
“主子的东西他哪里敢,”罗明摊开掌心,掌心中是一枚圆润的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的黑色棋子,“他叫属下来问问您还要不要。”
薛景闲看着那枚棋子,就要去拿,刚迈出去一步,脚步又顿...
住了,别过脸咬着牙齿,又舔了下下唇,好半天没说话。
罗明慢慢的意识到了有丝不对劲,他向来聪慧过人,忽然觉得手心里那枚棋子烫得跟烫手山芋似的。
薛景闲过了一会儿,怒而指着桌面:“你给我放桌上!”
“是!”
**
江熙沉坐上了马车,频频掀帘:“快点!”
车夫连连应声,又挥舞马鞭,管家被颠簸地头发都快晃乱了,按着窗勉强坐稳:“少爷,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万一他比我快,那丢的就是我江家的人。”
“那万一他没来退婚呢?咱们这火急火燎地赶过去……”
江熙沉没想到他如此不可理喻:“有病才不来退婚,早退晚退都要退,我还留着过夜吗?”
管家拉过他,小心翼翼道:“少爷,你在气头上,咱再冷静几日再看好不好?”
“我在不在气头上都得退。”
“那你为什么不让小的射鸟?”
江熙沉顿了下,嗤笑道:“我和他的事,和只鸟有什么关系?”
“你还让小的好好喂了。”
“……闭嘴。”
管家道:“少爷你想想清楚,你到底是想退婚,还是只是不想让他在你前面把婚退了……你要是和他较劲儿,那咱最好先回去,小的怕你日后后悔。”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鲜活生动有情绪的少爷,这才是二十岁的公子该有的样子,就光这,薛景闲就非同凡响。
“呵,”江熙沉冷笑一声,“所以我回去干什么?回去等着他登门退婚,让我江家贻笑大方?是我回去了,这婚就不退了吗?”
管家瞬间头痛,他这倒是考虑不周了,万一少爷没去,薛公子来了,那还不如少爷去了。
成亲的事,一个巴掌可拍不响,退婚的事,可一个巴掌就能拍响了。
少爷想不想不算,重点是薛公子想不想。
万一薛公子执意退婚,那少爷又如何自处?
“那……”管家拎不清了,过了几秒猛地掀开帘子道,“车夫!快点!”
车夫:“……”
官道上,两辆马车迎面而来,各自火急火燎,青|天白|日,路上行人颇多,又是京城最繁华的街段,两侧都是商贩摆的摊子,一条道根本容不下两辆马车通过,两辆马车各自慢慢停下了。
马车里,江熙沉皱眉道:“怎么回事?”
车夫回身,贴着帘幕道:“堵住了,小的马上叫他们让路。”
江熙沉摆摆手:“让他们先过便是。”
这点小事没必要争。
车夫应声,就要将马车停到一边,管家掀起一点帘子,望了眼对面马车,愣了下:“少爷,那好像是薛府的马车。”
那马车的横梁上刻了个“薛”字。
江熙沉眉头一蹙,想到什么,脸色骤然冷了:“你去问问马车上是谁。”
管家应声从马车上跳下,走到对面马车跟前,那辆刻有“薛”字的马车里,薛景闲正手肘支腿,捏着那枚棋子,冷不丁听见帘外有人道:“请问车内是薛府何人?”
薛景闲只觉得这声音耳熟,给了坐在一边的陶宪一个眼神,陶宪扬声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我是江府的管家。”
薛景闲手一松,棋子...
差点从指缝溜出,他用两指夹住,沉着脸就要扯开帘子,到嘴边的话不知怎地说不出来,默了一会儿,低声同陶宪道:“……你别说是我,只问他有什么事。”
陶宪代为说了,管家听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薛景闲在薛家的处境外人就是不知道,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薛府又不比江府,他们老爷只有夫人一位,只有少爷一个儿子,薛侯爷光贵妾就有好两位,还有数不胜数的姨娘通房,儿子女儿活着的都有十几,这万一不是薛景闲,退婚的事情和他府上旁人说了,薛景闲颜面何存?
管家便跑回江府马车,探头进帘子悄声问自家少爷,江熙沉面沉如水:“不用答,你只问他有什么事。”
管家听那个“他”字指代强烈,愣道:“也未必是薛景闲。”
“他就是薛景闲。”江熙沉语气笃定,嗓音跌下了冰点。
管家愣道:“少爷为何如此笃定,薛家那么多少爷姑娘……”
“不自报家门,他不是谁是?”
“那……”
“快去!”
管家忙应声,小跑着又过去了,薛景闲听到外头江府管家所言,悄然握紧了手,低声吩咐陶宪:“你只问他有什么事。”
陶宪茫然地看向自家主子,依葫芦画瓢地掀帘发问。
管家见球又提回来了,一句话来来回回毫无进展,一头雾水地把话又传了回去,江熙沉听到他所言,暗吸了口气。
“少爷?”管家小心翼翼道。
江熙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沉默了许久。
漫长的沉默里,两辆马车就停在道上,惹得路人频频看来。
江熙沉握紧手,终是开口道:“你就说,我找他退婚。”他语气一派镇定。
管家点头,就要跳下马车去传话,对面马车的车夫先跑了过来,道:“咱们大公子上明月楼吃酒。”
管家愣了下,薛府大公子薛静远?薛景闲他兄长?
可少爷分明说那就是薛景闲。
管家用眼神询问江熙沉,江熙沉自听到那句话,整个人就陷入了怪异的沉默,
良久,他在管家疑惑的眼神里,别过视线,喉间干涩道:“你就说我是江熙沉的弟弟,去布铺裁衣裳。”
“……”管家猛地看向江熙沉,“少爷?”
江熙沉见他磨磨蹭蹭,怒道:“还不快去!”
管家:“……少爷,您没有弟弟。”
“……那就,”江熙沉清醒过来了,他也没有妹妹,兄长姐姐弟弟妹妹都没有。
管家善解人意道:“老爷这会儿还在上朝。”
江熙沉在管家意味复杂的眼神里,热气止不住往脸上窜:“……我是江熙沉的父君。”
管家心情复杂地去回话了,马车里薛景闲原本阴沉着脸,闻言神色滞了滞,唇角不受控地挑了下。
陶宪小心翼翼地望向自家主子:“咱……还去退婚吗?”
他其实不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罗明再三提点他别问,照做就行。
薛景闲默了一会儿,道:“回府。”
陶宪冷不丁瞪大了眼睛,回府?不是斩钉截铁说去退婚?那可是江熙沉,主子完全看不上、怎么都不肯娶的江熙沉。
薛景闲斥道:“愣着干嘛?!快回府!”
陶宪连连“哦”着,马上吩咐车夫。
对面马车怎么火急火燎地赶来,就怎么火急火燎地掉头回去了,一时繁华的街上只剩...
下江府一辆马车,管家跳上马车,望着江熙沉,道:“夫人,咱还去薛府替少爷退婚吗?”
“……”江熙沉羞愤至极甩袖,“回府!”
说完就额抵着墙,怎么也不肯回头了。
**
一回到府上,管家追着自家走在前面的少爷就道:“少爷,那咱们还退吗?”
江熙沉咬牙回头:“闭嘴。”
管家平时不会触少爷眉头,可这事事关江熙沉的婚姻大事,决不能儿戏,一定要问个清清楚楚,他也好跟夫人通个气,他小心翼翼道:“少爷,您没去,是不退了吗?不退的话,您是打算嫁给他吗?”
江熙沉怒道:“谁说要嫁给他了?!”
管家茫然道:“可是您不退,还有小半月就成婚了,可不就是要嫁给他了?”
“我不可能嫁给他!”
管家呆住了,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弯:“少爷,您不退,也不嫁,怎么可能?不退就是嫁,不嫁就是退啊。”
“……”江熙沉面皮发热,怒道,“你怎么话这么多?”
管家愣了下,不可思议道:“是少爷您一直说长痛不如短痛、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叫我有话直说的呀。”
江熙沉深吸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揣进他手里,指着外头道:“别跟着我,只要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干什么都行。”
管家低头,霎时眉开眼笑,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同一时间,薛府上,薛景闲坐在椅子上,握着那张江熙沉曾经写给他的信纸,越看火气越大,将信纸丢了下来。
你居然给他台阶下,薛景闲,要是你扯了一句,人家不领这个情,硬是要退婚,你……
人家扯了,扯得比自己还拙劣。
薛景闲笑了一下,眨眼又为自己这笑脸色难看,你不退,你难道要娶他回家吗?
真娶还是假娶?
他只是不退,不代表他想嫁,薛景闲脸色微沉。
可……他不想退,不就是他想嫁给自己吗?薛景闲又笑了一下,回过神来,为自己不受控的表情怒从中来,神色阴沉。
那他真想嫁,你到底娶不娶?真娶还是假娶?
娶了,薛景闲望着桌上那封江熙沉忽悠他的书信,那这怎么办?一桩桩一件件,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气你咽的下去?
罗明见自家主子一会儿唇角挑起,一会儿又脸色阴沉,神色变幻莫测,
琢磨半天也琢磨不明白,说实话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刀山火海里走过无数回,刀剑厮杀的事情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可真撞上细腻风月的东西,就两眼一黑了。
他就要悄悄撤下去,外头陶宪跑了进来。
薛景闲回神:“什么事?”
陶宪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脸热得通红,显然是要紧事,陶宪喜道:“三皇子举荐您入朝,这会儿授官的旨意下来了,公公到府上了,少爷快出去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