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沉看到那一盘东西, 手陡然握紧了,如坠冰窖。
皇帝要处死他。
这个念头萌出的刹那,仿佛有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到他身上。
他早知道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可这次的要死的却是自己。
江熙沉大脑几乎停止思考。
死。
他从来没想过死。
他才二十岁。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 在进殿的前一刻, 他还在想之后的谋划、未来的事情。
死?
江熙沉望着那盘东西, 看着头顶冷漠、居高临下的那个人,感受到了浓烈的宛如跗骨之蛆的东西,他在之前数年也隐隐约约的感受到过许多次, 却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
脑海里不受控地冒过父君, 冒过那个令他讨厌几乎没怎么喊过的父亲,冒过薛景闲……
赵炳林不忍地闭上眼。
这一幕他见过太多了, 这个金碧辉煌、万人敬仰的宫殿,死过太多样貌出众、自以为聪明、家门显赫、年纪尚轻的人了, 只是江熙沉样貌尤其出众、家门尤其显赫、年纪尤其小罢了。
可他没得选,谁都没得选, 谁的命不是在皇帝手上,一句话的事情,言笑晏晏到人头落地,温热鲜活到躯体冰凉, 曾经多么炙手可热, 多灿烂明艳的过往,都化为一团虚无。
最后只有手无力垂下。
江熙沉也没什么错,只是想活罢了, 他只是运气不好, 刚好撞上的是三个皇子。
他别无选择, 只能认,只能听话赴死,还要叩首谢恩,稍有反抗,就会连累家族,这就是他的命。
江熙沉直直朝上首跪了下来,不少小太监都麻木地闭上了眼。
“你识趣就好,”皇帝收回视线,就要往后殿去,“会厚赏你家的。”
江熙沉眼帘低垂,忽然笑了:“草民不识趣。”
皇帝眉头陡然一皱,冷冷道:“赵炳林……”
江熙沉道:“草民是陛下的人。”
皇帝话语一停,过了几秒,像是遇见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朕的人?”
江熙沉声音清樾:“陛下不回头看看草民么?”
小太监扶着,皇帝回身去看阶下跪着的他。
那人微抬起头,垂着的眼帘也掀起,眉目如画,仙姿佚貌,气若微雨江山,文秀却不拘谨,大气天成。
这样的美人,黑如点漆地眼眸横波流转,不像唯唯诺诺的妃子,不像恭恭敬敬的皇后,他的眼里没有因惧怕产生的敬和随之而来的无趣,他甚至朝他一笑,眉目生春,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的是皇帝。
也没有烟花之地的风情低俗,他只是透着难以言说的生命力,少年郎最有的生命力,年迈者最缺也最渴望的生命力,一个眼神,狡黠、引诱、喜爱、生动、对名利地位的渴望,还有俏皮的故作矜持都乍现,说不出的隐晦勾人,让人想把他捧在心尖,亦子亦妾地宠着,教他观事认人做人上人,又在他的陪伴侍奉下逢春。...
皇帝耐人寻味地笑了,眼底却涌现杀意:“你未免太聪明。”
江熙沉深深叩首道:“所以只有陛下制得住草民,草民只有呆在陛下身边侍奉陛下,才不会去祸害旁人。”
殿里一片死寂,皇帝忽然大笑,苍老的脸上焕发了异样的光彩,他直接摆手,叫太监撤掉了那盘阴森又晦气的东西。
“江家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啊,快过来。”老皇帝朝他招招手。
江熙沉扶着有些麻了的腿施施然起身,朝皇帝一笑,心头忽然不合时宜地冒过一人,他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朝上首去。
赵炳林从雷轰般的震惊中醒转,忙给身后的小徒弟使眼色,小徒弟会意,悄悄地无一人注意地走了,走出去便开始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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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炳林歇脚的地儿,赵云忱听清小太监报的,噗地喷出一口茶:“他是八皇子?!”
他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变了,握着茶盏的手陡然发紧,声音有些无定:“江熙沉死了?”
义父再三托他关照薛景闲,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薛景闲居然是老皇帝的亲儿子。
那圣上私下传召江熙沉,只可能是杀他,去母留子,去妻留夫的事情,宫里太多了。
这主意是自己出的,没和义父通过气,义父向来保守,若知道了绝不会应允,若薛景闲是八皇子,自己的计策便毫无用处,圣上因儿子起了杀心,江熙沉必死无疑。
脑海里是他先前清冷却生动的模样,他竟是死了……赵云忱心头闪过种种复杂心绪。
小太监却摇头:“明儿大概就是后君了。”
“啊?”
小太监顿了顿:“可能还是宠冠六宫那种。”
赵云忱那些心绪一时全乱七八糟的了,一脸匪夷所思:“他这……这都能活?”
小太监刚要说话,赵云忱道:“等等……薛景闲是八皇子?”
“我操,他是八皇子啊!”
小太监不懂他为什么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