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沉被叫了进去, 萧承尧坐在轮椅上,神色十分虚弱,盯着他的眼神却透着一股阴冷, 像条盯上猎物的毒蛇。
江熙沉还是很佩服皇家子嗣的,他们享受着常人无法享受的,也玩着常人玩不起的勾心斗角, 跛了一条腿, 哪怕是自作孽,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那么快振作, 投身报复,萧承尧就可以。
萧承尧收回视线, 朝坐在案前的皇帝道:“还请父皇——”
“你先下去吧。”老皇帝道。
萧承尧微微皱了下眉。
按理说他这时求娶江熙沉,老东西无论如何都会应允的,不说补偿他, 就光为保住皇家颜面, 也必然会顺着这个台阶下, 将事情说成他和江熙沉两情相悦、情难自禁,薛景闲一怒之下使阴招对他下手。
可他之前说出请求时,老东西的脸色却似乎有些阴沉, 老东西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他到底是亲儿子,了解多年, 是有一丝异样……萧承尧压下心头那丝疑窦,被赵炳林推去偏殿暂候。
萧承尧退下后, 老皇帝看向江熙沉:“你可知, 尧儿前来所为何事?”
江熙沉垂眼道:“请陛下做主, 处置熙沉和薛景闲。”
老皇帝笑了:“哦?他跟朕来求娶你。”
意料之外的, 他说出这句,下首人只是愣了下,并无任何惊愕。
江熙沉道:“那也是要处置熙沉。”
老皇帝怔了下,眸光悄然一沉。
尧儿觉得薛景闲必死无疑,所以反倒不求自己杀他,怕惹自己猜忌,求娶江熙沉,是觉得有江家裴家在,自己不会替他处置他,到时候无从下手,所以干脆娶回去代为处置。
尧儿心思,倒是越发多了,心尖那丝愧疚悄然消失了。
江熙沉朝上首走去,温顺地跪到老皇帝身前:“熙沉是陛下的人。”
老皇帝看向跪在身前的人:“那如果朕要你嫁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江熙沉浑身一震,抬眸不解道:“陛下……”
他噤声了,因为老皇帝的眼神异常难懂,居高临下、审视、玩弄、试探、猜忌……
这个人的疑心无处不在。
眼前人垂头沉默了,似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冷落丢弃让他无所适从,深感憋屈,他过了一小会儿,咬了咬唇,却抬眸赌气道:“那熙沉还是陛下的人。”
皇帝忽然大笑,像是遇见了什么绝顶有趣的事情:“如何还是朕的人?”
江熙沉望着他:“嫁谁有什么所谓,陛下只要疼我,陛下都不介意,我嫁给陛下的儿子又有什么?王爷要处置我,真正能处置我的只有陛下,就算我在王爷府上,只要陛下疼我,照样能过得好好的。”
皇帝哈哈大笑,眼底那丝权衡悄然散去:“好好好,朕疼你,快起来。”
江熙沉低头:“熙沉不起来。”
老皇帝无奈道:“又怎么了?”
江熙沉眉眼弯起,透着一丝狡黠:“熙沉改主意了,熙沉愿嫁。”
“哦?”
江熙沉深深叩首道:“王爷因熙沉和薛公子残疾,此事陛下要给王爷一个交代,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若交代是江熙沉反倒被陛下捧在心尖上,那光处置薛景闲怕是不足以止流言蜚语,陛下的英明、王爷对陛下的孺慕之情,怕是要被熙沉毁了。”...
老皇帝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是了,更何况他非但不会处置闲儿,还要恢复他身份,他先前权衡考量又何尝不是为这。
闲儿不能处置,可为了皇家颜面,总得有人被处置,只能处置江熙沉,江熙沉嫁给尧儿,一能止流言蜚语,二能安抚尧儿,暂时安抚……大将军。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江熙沉若不肯,他倒舍得了,可他偏偏肯了。
“你当真愿意?”
江熙沉拜地不起:“熙沉无福侍奉圣上,但熙沉和江家永远为陛下效忠,只要能为陛下排忧,熙沉甘嫁王爷。”
老皇帝心头越发疼惜:“你就不怕他辱没你?”
江熙沉这才抬眸,含着一点狡黠的笑:“能处置熙沉的只有陛下,熙沉要是在三皇子府过得不好,全都是陛下的责任。”
老皇帝哈哈大笑,点了下他的头:“朕该说你坏还是好呢?”
江熙沉摸了摸额头。
老皇帝将手中折子放下,尘埃落定了一般:“那要委屈你和你家一阵子,朕日后绝不会亏待你家的,替朕盯着朕那宝贝儿子。”
江熙沉应声,再拜首,却又抬眸眼也不眨地望着他。
老皇帝叹了一声,笑骂道:“你爹那老古板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儿子的,绝不会叫你过得不好的!”
江熙沉这才恭恭敬敬乖乖巧巧地叩首:“多谢陛下!”
老皇帝叫江熙沉下去了,赵炳林推萧承尧出偏殿,父子二人继续先前未完的话题。
殿外,赵云忱不方便呆在这儿,早回去了,赵炳林的小徒弟迎上来,恭敬地轻声道:“马车备好了,奴才带江公子去。”
这便是能回府了,江熙沉手心微汗,那口提着的气终是放下了,一想到家中为他操劳的诸人,心头便浮上几丝酸涩,归家心切:“多谢。”
他跟着小太监过去,刚走出没多远,就看见了被太监领着往养心殿去的薛景闲。
明明只有几个时辰没见,江熙沉看到他,一股陌生却油然而生。
薛景闲一看见他,立即低头吩咐了太监几句,独自一人快步向他走来,这边江熙沉也吩咐了小太监退下。
薛景闲刚要拉过他的手问他有没有事,江熙沉撤去半边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和他隔开。
薛景闲那只手落了空,他本就被赵云忱那一番话弄得心神不宁,见此立马道:“怎么了?”
“八王爷。”江熙沉疏离地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