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坊墙旁,肮脏的石阶一直延伸到地底深处,一座阴冷的地牢铺展眼前。到处是断壁残垣,污水淅沥,鼠虫横行,牢房般的矮房中关着不少衣衫褴褛的男人,个个麻木凶悍,那便是用来给权贵们斗杀取乐的打奴……
虞灵犀呼吸一窒。
便是洛阳城西最颓败的流民街,也不如这里阴暗腐朽。
青霄已经提前踩过点,没等多久,一条清瘦的黑影从黑市的方向走了过来。
阴影一寸一寸从他身上褪去,熟悉的青黑面具,黑色戎服。
他来了。
虞灵
犀于车帘后窥探,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小马鞭。只待他再走近些,便让侍卫们将他套在麻袋里绑过来……
宁殷却是脚步一顿,抬眼朝着虞灵犀马车的方向望了过来。
继而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身拔腿就跑。
“被发现了?”
虞灵犀一咬唇,顾不得许多,弯腰跳下马车道:“追!”
“小姐!”
青霄拦住虞灵犀,警惕道,“他躲避之人,并非我们。”
仿佛印证青霄的话,三条蒙面人影如鬼魅般从屋脊跃下,朝着宁殷逃走的方向追去。
他们动作极快、极敏锐,不像是打奴,更像训练有素的刺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虞灵犀怔在原地。
怎么回事,还有人想杀宁殷?
未等虞灵犀想明白,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宁殷胸口挨了一拳,身子腾空砸在地上滚了几圈,面具也掉落一旁。
“有危险,小姐莫要靠近!”
眼下局势混乱,侍卫恐遭殃及,护着虞灵犀退至坊墙后。
虞灵犀躲在墙角后,心情复杂地看着不远处挣扎的少年。
宁殷应该重伤未愈,反应略微迟钝。
他捂着胸口,颤巍巍想要站起来,却被那三名凶徒当胸一脚,直将他的身子打出三丈远,如破布沙袋般哐当一声砸入杂物堆中。
箩筐竹竿噼里啪啦倒下,黑衣少年痛苦地蜷缩着身子,猛然咳出一口淤血,鲜血的殷红衬得他的面色越发惨白。
那鲜红刺痛了虞灵犀的眼睛。
哪怕自己最愤恨的时候,也没想过要这般虐杀宁殷……
“按住他,先别急着弄死。”
为首的那个汉子肤色黝黑、肌肉虬结如山,一脚将宁殷踏在脚下钉住。
鲜血从他胸口的旧伤处洇出,将积水染成淡淡的胭脂色。
他被人狠狠按在地上,脸颊被肮脏的地面压得变形,泥水裹着血水淅淅沥沥淌下,浸红了他阴鸷愤恨的眼睛。
黝黑汉子道:“主子说了,你既然这么能逃,就先打断你的腿,黄泉之路,让你爬着走完。”
说罢,他盯着宁殷挣扎的腿,高高扬起了手中沉重的狼牙铁锤。
铁锤折射出森寒的冷光,晃着虞灵犀的眼。
视线扭曲,记忆飞速倒退,她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宁殷总喜欢阴雨天杀人。
一开始虞灵犀还以为是种什么神秘的仪式,后来才知道,他杀人纯粹是因为阴雨天腿伤疼得难受,心情不好。
那天雷雨大作,胡桃不小心打碎了宁殷惯用的琉璃杯。
宁殷叩着桌面的指节一顿,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虞灵犀便知道,他动了杀心。
她没多想,贴了上去,娇声软语,笨拙地试图分散宁殷的注意力。
宁殷掐住了她的脖子,手指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脸色也惨白惨白,仿佛只有鲜血才能给他添上些许颜色。
那一瞬,虞灵犀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贴上她颈项温暖的皮肤,那铁钳似的的力度却松了不少。
宁殷微微
上挑的眼睛又黑又冷,掐着的手渐渐改为摩挲熨帖,像是疑惑这样的脆弱的女人,怎会有如此炙热的温度。
他将另一只手也贴了上去,冰得虞灵犀汗毛倒竖。
“衣裳脱了。”他冷冷命令。
虞灵犀强忍着拔腿就跑的欲-望,褪下衣物,迟疑着,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腿疾发作的宁殷。
第一次,她赌对了疯子的心思。
吻上去的时候,他的牙关还在微微颤抖,咬破了她的嘴唇和颈侧。
虞灵犀给他按摩纾解痛楚,倾尽全力取悦。
最后累极而眠,醒来后,宁殷还紧紧地拥着她的身子取暖,健壮有力的手臂险些把她的细腰拗断,她整个人被箍成一张弓的形状。
那是宁殷流唯一露出类似“脆弱”情绪的一次,却让虞灵犀记了很久。
兴许因为宁殷是个从不露怯的人,被利刃贯穿胸膛也能面不改色,疯到几乎没有五感。
所以才好奇能让他捱到彻夜难眠、牙关发颤的,是怎样钻心蚀骨的痛意。
他的腿……竟是这样断的吗?
虞灵犀瞳仁微颤,回忆与现实交叠,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来不及细想,她一声颤喝:“青霄!你们还愣着作甚?”
清脆的娇喝荡破长空,寒鸦掠过天际。
黝黑男人惊诧转身,青霄手中长剑脱手掷去,划破凶徒的手腕,铁锤脱手坠地,溅起的水珠在半空中折射出清冷的光泽。
随即另外两名虞府侍卫从青霄背后跃出,格挡住另外两名凶徒的弯刀。
那一瞬,时辰仿佛被无限拉长。
疾风骤起,帷帽的轻纱拂动,娇俏妩媚的少女美目凛然。
她手捏名贵的绞金马鞭,裹着珍贵的月白狐裘站在这与之格格不入的炼狱中,干净得像是在发光。
而虚弱狼狈的少年躺在泥水中,唇角溢血,黑沉的眸子半睁着,就这样与那双漂亮的杏目隔空相对。
啊,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