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地方官员懒政苛政, 大郦律法规定每年京都都要派出巡查御史,下达各地方查政务、税收、民意,所以对百姓而言, 有巡查御史来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往年都是九月才来, 今年却提前到了三月。
突然早了半年,这可忙坏了知府衙门那一干人,连徐正这个驻扎将军, 都要被他们不断叨扰, 徐正不胜其烦, 每次回到家都忍不住抱怨。
“不过是查一遍案簿,只要站得端行得正,有什么可担心的?刘淮当真是没出息,御史还没来, 他就已经想好如何巴结了, ”餐桌上, 徐正又一次对着家中三位女眷大吐苦水, “你们知道么, 他竟要我守城军在御史来那日, 在城门楼下列队欢迎, 简直笑话,我守城军是什么店小二么?!”
他口中的刘淮, 便是安州城的知府大人。
“那就不去。”徐如意忙道。
徐正叹气:“哪那么容易, 都是安州的大员, 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人情世故什么的总要考虑。”
“那……去?”徐如意蹙眉。
徐正一拍桌子:“我就看不惯他奴颜婢膝的样子!”
徐如意:“……”
大约是徐正也觉得自己说话前后矛盾了, 板着脸便不再言语。
厅内静了一瞬, 冯书给徐正盛了一碗败火的鸡汤, 傅知宁赶紧夹上俩鱼丸:“舅舅消消气。”
徐正看着妻子和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
巡查御史要来,知府还在一天一个新想法,徐正被折腾得够呛,最后回到家连抱怨都不想抱怨了,只是整日板着脸不说话。
因为怕徐正这股火烧到自己头上,徐如意和傅知宁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只是说好两天就到的巡查御史,一直过了五六天还没来,在家闷了太久的徐如意便开始蠢蠢欲动了,缠着傅知宁去找阿欢玩。
傅知宁无奈,只好答应了。
去的路上,两人不可避免地聊到了今年的巡查御史,徐如意十分好奇:“你说今年会派谁来呢?”
“巡查御史的身份每年都保密,不到他来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傅知宁回答。
徐如意啧了一声:“还挺神秘,也不知这次来的,会不会是个英俊后生。”
说着话,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向往。
傅知宁认真思索片刻:“根据往年经验,岁数至少四五十往上了。”
徐如意:“……比我爹年纪还大。”
“失望了?”傅知宁促狭。
徐如意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两姐妹说说笑笑,马车走走停停,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到了?”徐如意隔着门帘问。
车夫犹豫一下:“两位小姐,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傅知宁蹙了蹙眉,刚要问哪里不对,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碗碟碎裂的声响,然后就是阿欢的哭声。
傅知宁微微一愣,回过神时徐如意已经跑了下去,她赶紧下车去追。
阿欢家宅子只有三间瓦房,周围是一片荒地,视线十分开阔,是以车夫远远便看到她家门前有几个彪形大汉,便早早停了马车。傅知宁下车后跑了好一阵,才算追上徐如意,而徐如意已经护着阿欢同人争辩起来了。
看见傅知宁来了,被两个大汉按在地上的何生忙惊叫:“傅小姐...
救我!”
“怎么回事?”傅知宁无视他,沉着眉眼问徐如意。
几个正与徐如意吵架的大汉瞧见傅知宁,愣了愣神后竟然脸红了。
徐如意趁机压低声音道:“他们欺负阿欢,我方才过来时,那个脸上有疤的竟然推阿欢,阿欢胳膊都摔伤了。”
傅知宁闻言看向阿欢,果然看到她的右手不自然地垂着,似乎是脱臼了。
“我没事。”阿欢脸色苍白,却还不忘对傅知宁笑笑。
徐如意恨恨看向动手的刀疤脸:“光天化日欺负妇孺,你当这安州城没有王法不成?”
“谁欺负她了?若非她先动手,我才懒得理她!”刀疤脸冷笑。
徐如意气恼:“你私闯民宅,欺压百姓,还不许她动手?”
“不好意思,这宅子是我的!”刀疤脸说着,将地契堂而皇之地举到她面前。
徐如意愣了愣,扭头看向低着头的阿欢,阿欢胡乱擦一把泪,抿着唇别开脸。
气氛有一瞬间冷凝,最后还是被按在地上的何生闷哼一声,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傅知宁深吸一口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赌钱,把家输出去了。”阿欢哑声道。
徐如意震惊地睁大眼睛。
“听见没?这房子早就是我的了。”刀疤脸得意开口。
傅知宁看他一眼:“这位公子,我瞧你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可否宽限我们两日,先别急着收房?”
刀疤脸下意识就想拒绝,可一对上她恳切的眼神,又有点说不出拒绝的话。
“公子,房子是不会跑的。”傅知宁强调。
刀疤脸胡乱抹一把脸:“行了,那我就两日后再来收房。”
说着话,便叫上其他人走了。
被困着的何生总算恢复了自由,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感激地对傅知宁和徐如意施了一礼:“多谢二位帮忙。”
说罢,立刻看向阿欢,“还愣着干嘛,快谢谢两位小姐,有她们在,咱们的房子肯定能要回来了。”
“何生,你还要不要脸?”阿欢哽咽着骂。
何生愣了愣,回过神后跳脚:“你当着外人的面瞎嚷嚷什么!”
“你也知道她们是外人?哪来的脸让她们帮你赎房子?”
“你……”
这个时候吵架无益,傅知宁和徐如意直接将阿欢带去了医馆。
接好了脱臼的胳膊,三人重新回到马车里,只是没有叫车夫出发。
沉默片刻后,徐如意先忍不住了:“阿欢,你这次一定要和离,跟着这样的赌棍是没有前途的!”
“嗯,和离,绝不跟他过了。”阿欢咬唇道。
傅知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静了片刻后问:“你打算怎么办?”
“先找个房子住着,再向官府递和离书,在和离的文书下来之前,暂时不跟他见面了。”阿欢郁郁寡欢道。
徐如意连忙道:“那就先跟我们回家吧,你一个弱女子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那怎么行,你们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我不能把你们掺和进来。”阿欢思索再三,还是拒绝了。
徐如意蹙眉:“什么出阁未出阁的,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
“我真不...
去,你们别担心我,这些年我还是有些积蓄的,一个人做做闲工,总能养活自己的。”阿欢说着,又笑了起来。
傅知宁蹙眉:“你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和离,”想起何生,阿欢便生愤恨,“这辈子都不见他了!”
傅知宁握住她的手:“好,那我们陪你去找房子。”
“嗯。”
安州城虽然不算繁华,但该有的营生一样都不少,三人只用了一下午,便已经找好了房子。
是不大的两间瓦房,带一个有些荒废的小院,比起阿欢先前的住处差了点,但好在地处繁华,一个人住也相对安全,价格也不贵。
“这里便很好了。”阿欢转了一圈很是满意。
徐如意一听,当即付了一年租金,阿欢有些不好意思:“待会儿你们同我回家一趟,我的私房钱都藏在厨房里,拿了便能还你们了。”
“都是好姐妹,就别客气了,”徐如意摆摆手了,“不过钱该拿还是得拿回来,不能便宜了那个赌棍。”
阿欢失笑,眼底满是惆怅。
三人将小院简单收拾一番,便直接去了阿欢先前的住处。到地方后,何生正一个人颓废地坐在院子里,一看到三人顿时激动地站了起来:“阿欢!”
阿欢冷下脸,面无表情地往厨房走,何生连忙跟上:“阿欢,我知道错了,我日后再也不赌了,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阿欢你别丢下我……”
他声泪俱下,阿欢也跟着红了眼眶,但还是坚定地进了厨房,何生还想再追,却被徐如意拦在门外。
“不好意思啊,阿欢不想跟你说话。”徐如意冷淡道。
何生急了:“你凭什么拦我?”
“你说我凭什么?”徐如意瞪眼。
何生刚想呛声,便想起她将军之女的身份,只能硬生生忍住了。
两人僵持的功夫,阿欢已经从厨房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陈旧的罐子。
何生顿生狐疑:“这里头是什么?”
阿欢继续无视他,面无表情地往外走,何生被她两次三番无视,此刻也有些恼了:“你是不是藏了私房钱?我就知道你平日手脚肯定不干净!杨欢你真是好狠的心,方才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要打死我,也不见你拿出钱来,你究竟有没有将我当做你的夫君!”
他骂了半天也不见阿欢回头,反而坚定地上了马车,他顿时开始心慌了,追在马车后面痛哭:“阿欢你不能不管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为了给你买你喜欢的玉钗才去赌钱的,你记得前两日你跟我说想要的那根玉钗吗,我定金都交了!真不是自己贪心才去赌……”
阿欢愣了愣,忍不住想掀开车帘看看他,却被徐如意拦下了:“阿欢,你别信他的,赌棍的话哪有可信的。”
阿欢抿着唇,默默点了点头,只是回去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到了小院门前,阿欢将银钱数好了,交还给徐如意。
徐如意十分无奈:“都说了不用给。”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阿欢嗔怪地看她一眼。
徐如意还想推拒,傅知宁拉住她:“听阿欢的。”
“……那好吧。”徐如意这才不情愿地接下,接着叮嘱她写和离书时,一定要写上何生赌钱的事。
阿欢面露犹豫:“他如今在衙门当差,...
若是说他赌钱,会不会影响他的仕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他着想!”徐如意愤愤。
阿欢面露尴尬:“行,我想想。”
傅知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许久突然道:“你若不会写,我可以帮你,回去的时候顺路帮你交到官府。”
“……我自己写就好。”阿欢说着,抬头的瞬间与傅知宁对视了,顿时生出些不明显的窘迫。
傅知宁扯了一下唇角,没有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