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璃。”
沈朝云道了声。
“才不要听,就不许你走。”
扶璃还在那摇头,一头长发乱蓬蓬的,脑袋直往他怀里钻。
沈朝云被搡得咳了声,他仰起脖子,又道了一声:“扶璃,我数到三。”
“你数到十也没用!”
“一,二…”
沈朝云还未数到三...
,扶璃就“哇”地一声哭了,她哭得抽抽噎噎、断断续续:“朝云师兄,你太坏了,那大虫那么可怕,而且一直想吃我,你居然想丢下我一棵草…我、我、我真的很害怕…”
扶璃说着,泪也掉了下来。
她是真的怕。
那大虫在冲进来的时候是真的想吃她的。
“…我害怕,朝云师兄…我肯定会睡不着的,一闭上眼睛全是那大虫…我一定会做噩梦的…呜哇…”
“朝云师兄,你别走好不好…我以后会乖的…听你话…你就住这…呜呜,大虫好可怕……”
她哭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黏糊糊的泪水钻到沈朝云的脖颈,又在她一蹭一蹭的动作里,黏到他的发丝。
沈朝云在原地站着,过了良久,手抬起,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莫哭,莫哭。”
扶璃越哭越真心,越哭越伤心,最后竟然哽咽起来。
“朝云师兄,你是坏蛋!呜呜…竟然要把我一棵草丢给虫子,虫要吃草的…呜呜,呜呜…”
沈朝云僵直站在那,过了会道:“好。”
扶璃耳尖地听到那个“好”字,忙从他怀里抬起来:“好什么?”
沈朝云喉头动了动:“我住下来。”
扶璃眨眨眼:“一直住?”
“一直住。”
沈朝云闭了闭眼睛,道。
“耶!”
扶璃立马就跳了起来。
这下也不缠着沈朝云了,似是生怕他反悔,忙冲出去,从原来的房间里拿了花盆过来,摆到这边的床边,又拍拍床褥,对着站在屋子中央的沈朝云道:“朝云师兄,睡觉。”
沈朝云唇角抿紧:“我可未曾教你这般。”
“啊?”
扶璃睁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沈朝云却未搭理她,袖子一荡,凭空丢出一个蒲团,那蒲团为细嫩的绿草编织,扶璃光闻着,就感觉十分舒服。
而这时沈朝云已经走到蒲团前,一掀袍摆坐了下去。
他双膝盘起,手捏了个诀,搭于膝上,闭上眼,修炼起来。
扶璃支着下颔,在床边看了会沈朝云。
他腰背挺直,这般坐于那陈设精美的房中,他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落在那冷而白的皮肤上,不知为何,竟有种无辜的乖巧感。
不过扶璃知道,这一切只是错觉。
天底下谁都会乖巧,唯独沈朝云不可能。
等他睁开眼睛,就会又会变成那又臭又冷的冰块了。
但…好歹,今日她也算搬动这冰块一点了吧?
扶璃洋洋得意地想。
而后,她又搬着花盆一蹦一跳地去了沈朝云那。
反正秘籍上说,是要一直黏着他的。
扶璃将粉色花盆放到了沈朝云两膝交叠处。
沈朝云睁开眼睛,一双幽潭般的眼睛凉凉地看着她。
“扶璃。”
他道。
扶璃早免疫了。
连表情都没见过,冲他热情地笑了笑,心念一动就化成原型,直接一跳跳到花盆里。
绿色的藤株的根系立刻扎进了花盆里。
扶璃的叶片抖了抖,软乎乎的声音从藤株里传出来:
“我害怕嘛,朝云师兄。”
“这样盆在你身上,我在盆身上,就不怕啦。”
沈朝云目光落在那藤株上。
那碧玉般的叶片颜色浅了一层,蜷缩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沈朝云抬起眼睛,重新闭上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扶璃知道,这是他应允了。
她在心底...
给自己比了个心。
真棒。
阿璃。
黏在一起的目标达成啦。
接下来…是干什么呢。
扶璃精神一松下来,就开始想睡了,迷迷糊糊地想:秘籍上说,要对朝云师兄示爱了,可是该怎么示爱呢……
正迷迷糊糊间,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
“你与那大虫串通好的?”
这一声,把扶璃的瞌睡虫都吓跑了。
她瞬间无比清醒。
他居然知道了?!
“啊,什么意思?”
扶璃装傻。
沈朝云目光垂下来,那冰凉如水的目光落到扶璃抖了一抖的叶片上:
“你与那大虫说好的。”
说到这时,他语气已经带了点笃定。
“说好的什么?”
“虫与草为天敌,天生不死不休。但方才我欲杀它之际,你却替他挡了一下,以你的性子……”
他居然察觉到了?
扶璃原以为那般弱的抵挡根本不会被察觉,何况那大虫还喷了绿丝…
她刚想开口,沈朝云却似不需要她的回答,继续道:“目的是为了让我住回来…这样?”
说到这,他语声带了点奇怪:“所以,为什么?
扶璃寒毛直竖。
这人是聪明怪变的吗?
居然三言两语、抽丝剥茧,就已经接近真相,不,不对,不是接近,是已经知道真相——
她确实是和大虫说好了的。
虽然后续出了点问题。
而聪明怪现在只是在疑惑她的动机,扶璃下意识想起秘籍中的一句:[万事要不着痕迹方可,尤其是在追求初期,若被人察觉,便很容易引起防备,使追求不成。]
兴许是急中当真能生智。
扶璃急道:“自然、自然是因为博山师叔!”
“博山师叔?”
”那、那虫子是博山师叔养的,若被你杀了,你如何与博山师叔交代?”扶璃越说越顺,“他毕竟是你师叔,门派前辈,万一追究下来你可怎么办?”
说着,她声音带了委屈般:“而且你之前上课时,不还教我兄友弟恭、同门不可相残,还有什么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否则,我才不管那虫去死呢!”
她愤愤道,语气丝毫不像作假:“那大虫讨厌死了!老追着我,白天在去食舍的路上还一直追我,对着我流哈喇子,你可以去问,很多人都看到的…刚才还想杀我,我不信你没发现,她是真的想吃我…亏我还信了她说要和我做朋友的话!说什么母的不骗母的!她就是想骗我!”
“所以,你问她公母是想知道她骗你多少?”
“对啊!”扶璃说着,倒像是有了一丝伤心,“我还说有空来山上找我,她确实来找我了,只是找我是要来吃我!”
沈朝云目光落在碧玉藤株抖动的叶片上。
藤株里,声音还在传出来,娇娇的、柔柔的,含了丝委屈的哭音:
“好吧,我承认,我方才挡你一下是因为她白天说的朋友两字…下意识就心软了一下…”
“而师兄你太过分了,居然就因为这个怀疑我!”
扶璃倒打一耙。
沈朝云没说话,目光长久地留在那绿藤上,像是在评估她说的话真实与否。
他也没说信还是不信,过了会,重新闭上眼睛,打起坐来。
等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只余静静的呼吸声,扶璃才悄悄地掀起眼皮,看向沈朝云。
沈朝云像块摒弃了七情六欲的雕塑,一丝情绪都无。
应该…...
是混过去了吧?
扶璃是个乐天派,不一会就把这件事丢开了。
她又重新睡去了。
睡去前还在想,是不是她突破了第一境,所以宿主周身溢出的元力没有以前那么刺骨了,暖暖的,像泡在温暖的水里……
是夜。
一灯如豆。
花盆内绿色的藤丝像受到某种诱惑,不断地从盆内延展,延展,又延展,最后,缠绕在旁边的少年身上,像一张巨大的藤网。
少年闭着眼睛,神情柔和,似未察觉这缠绕的藤丝。
一人一藤之间,白与绿的元力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似形成一个完整的茧,互相应和…
第二日,扶璃醒来时,只觉得精神前所未有的好。
她不由自主地神了个懒腰,仰头,发现自己还在沈朝云怀里。
而沈朝云还在打坐,他双目微阖,长睫如鸦羽一样垂下来,落在薄白透明的脸上,有种昳丽的不同往常的美。
扶璃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触了触他的睫毛。
他睫毛微动 ,下一瞬,已经睁开来。
那像墨玉一样的眼睛落到她身上,扶璃发觉,他漂亮的眼里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那感觉有点奇怪。
好像扶璃突然变成了个能将人点成石头的怪物。
扶璃下意识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幻化成了人形,而每次幻化成人形时都会穿的绿裙子这回…居然没有。
换言之——
她、什、么、都、没、穿。
扶璃倒不觉得有什么。
草嘛,天生地养。
生来就没衣服的,也不知道长期的演化中哪里出了问题,幻化时还得画蛇添足地变一套衣服来——
现在不过是回归本源。
不过——
扶璃仰头,她就靠在沈朝云的怀里,这个姿势让她的曲线更为美,雪白的肌肤一路向里,自最高处又到最低处,而她却似毫无所觉般望着沈朝云:
“朝云师兄,你发l情了吗?”
这一句,却像是摁下了什么开关似的,孤高美丽的少年猛地推开她,像身后有狗追似的,突然消失在面前。
只有一句话传来:
“小妖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