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各个州郡都设有观察署。朱兴伦一事在沛阳闹得沸沸扬扬,当地观察署的官员写明奏报,将此事上报到了凤都总署。
皇帝听完奏报,闭上了眼。
这样一言不发,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也不是什么也没说明。为人臣子的,对揣摩上意都有几分心得。皇帝若是真的不想管,随便提个话头将此事揭过去便是,他完全不需要沉默啊。
几个议事的臣子正在心里琢磨,忽然听见方清随道:“臣还听说,自从这个谣言传出来,沛阳百姓都喜气洋洋,如过年一般,还有人大半夜到朱兴伦园外放鞭炮庆祝的。”
他语调轻松,便有人跟着笑了几声。
皇帝慢慢地叹了一声:“竟是民怨至此么?”
这话一出来,众人心里都有底了。
这是要办。
于是,众人纷纷出言附和起来。毕竟这件事无关国家大势大体,不过是一个朱兴伦,皇帝想处置或是不想处置,都没必要与他唱反调。连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给陛下找不痛快,这不是嫌命长么?但是大家都极有默契地对另一些传言避而不谈,也就是传说皇帝已经派人前往沛阳调查,百姓那叫一个感激涕零的,都将皇帝夸成了尧舜再世……
陛下出手,必然是因为怜惜民生,跟这些溢美之词有什么关系。
皇帝摆了摆手,吩咐道:“让萧裂过来。”
然后便遣散了众臣。
方清随和一众臣子走出殿门。
这些官员里,不少人都与豫王或者郑氏一族或多或少的有些关系。虽然在他们眼里,一个朱兴伦真的不算什么,但那毕竟是郑绥的外甥……
因为方清随平素跟大家关系都不错,跟一些豫王一系的官员也经常走动,便有人来问他:“子真啊,你说陛下可会严办此事?”
方清随摇了摇头。
官员眼中闪过了一丝喜色。他就喜欢跟方清随说话,这人有想法,他是真的说。
连忙道:“子真,你再说得详细些。”
方清随:“陛下若是打算严办,方才看到奏报就不会沉默了。”
官员一想,还真是。若是陛下一早就打算严惩朱兴伦,那他看完奏报直接下令就是,也不必沉默不语。这个态度,应当是既不想不办,又不想大办,做出姿态,轻拿轻放便是。
……看来,陛下还是给郑绥留了情面啊。
怪不得陛下刚才要召见萧裂。赤乌卫直属天子,他们办事可不管什么公正法度,只受帝王支配。让萧裂前去,就算朱兴伦犯的恶事再多,只要陛下不愿深究,那他就可以“什么也查不出来”。
他连连点头:“子真,你说得在理,在理。”
一边在心下盘算,准备一会儿就将这则消息和判断传到郑府,好让郑绥宽心。
方清随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
顾凭靠在船舷上吹风,殷涿站在他身边。
这几日,顾凭除了那天下达了两条命令,就再没有别的动作。但是殷涿对他的布置,总还是有些心存疑虑。
顾凭:“想说什么,说吧。”
殷涿抿了抿嘴唇:“陛下真的会派人来?”
顾凭:“会。”
殷涿:“……有用吗?”
他总怀疑,那些人来了,真的会好好查案吗?朱兴伦犯下的罪行桩桩件件,绝对一查一个准,但若真有人愿意查,
他也不会横行无忌到现在了。
顾凭弯唇一笑,轻松道:“这些人,多半就是来和和稀泥的。”
郑氏一族可是皇帝现在正在大力扶持的世家,便是子弟中有些不成器的,这点情面,皇帝也会给他们。顾凭想,皇帝出手得了名声,那之后,他八成会将朱兴伦交给郑绥,让他自行处置,约等于……这件事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殷涿忍不住道:“那——”
顾凭直起身,抬眼眺望。
滚滚江流之中,沛阳渡口的影子出现在前方。
他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一趟吗?”
殷涿微怔。
顾凭道:“你要亲眼看看,一个人面对一个帝王的……取死之道!”
*
就在皇帝令萧裂率赤乌卫前往沛阳的时候,远在沛阳的朱兴伦,也刚刚收到消息——近日甚嚣尘上的那则传言,说有人告了御状,让皇帝要派人来抓他回凤都审讯——这流言纯属子虚乌有。
一瞬间,连日的胆战心惊,那些卑贱的,往日在他面前连头也不敢抬的庶民,居然敢大街小巷地传唱编排他的俚调,还敢半夜三更摸到他园子外面放鞭放炮……蝼蚁,不过是蝼蚁,抬抬脚就能踩死一片,踩死了就踩死了的东西,居然敢这么羞辱他!所有的屈辱,愤恨,都在一瞬间燃烧成了剧烈的无法扑灭的怒火,朱兴伦猛地一把攥住木椅,竟将那椅子的扶手给生生捏折了!
“查,给我查。”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查,到底是谁传出了这句话。”
查到了,他会让那个人后悔,后悔长出了那根舌头,后悔长出了这一嘴的牙,后悔生出来!
罪魁祸首要找,那些胆敢编排他的,奚落他的,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时间,沛阳的茶楼酒肆,被掀了摊子的,被砸的,被烧的,那是数不胜数。不少店家连门都不敢开了,纷纷关门闭户地躲着风头。
顾凭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大街上人影萧条的景象。
他啧了一声:“怪不得有句话叫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地头蛇还真是威风啊。”
说着,他让人上了点沛阳当地的特产零嘴,有滋有味地尝了起来。
旁边的侍卫看着他,心情有些难以形容。他感觉顾凭这个状态也太轻松了,说是来游玩的也不是没有人信,忍不住提醒道:“郎君,可需要我等做些什么?”
顾凭:“不急,先等等。”
侍卫:“等什么?”
“等人。”顾凭点出几个侍卫,让他们守在沛阳渡口,以及几条进入沛阳的陆道上。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交代道:“对了,那个朱兴伦不是在到处找是谁放出了流言吗,去透点风声给他。”这声势是陈晏的人造出去的,他真担心以朱兴伦的本事,就算掘地三尺也连点影子都找不到呢,还是帮他一把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