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盛牧辞无奈地透出一声鼻息,没睡醒似的,嗓音含着点哑:“岑女士,没可能的人聊来干嘛?”
听起来他是能说人话了,岑馥直白道:“你倒是说说理由,悦童这相貌出身,哪儿不合你意?”
“八字。”盛牧辞淡淡撂了个回答。
“……你是要气死我?”岑馥突然冷静问。
亲妈的面子还是要给,盛牧辞慢慢悠悠地重新说:“长得很好,我不喜欢。”
宋黎:“?”
岑馥压住怒意:“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在他说出下一句雷区蹦迪的话前,客厅里及时插进另一道声音,笑着调解说:“嗐!岑姨,您消消气儿,三哥他就是还没遇着中意的妹妹,可真不是故意在闹您心!”
许延端着果盘,嬉皮笑脸出了厨房。
手机那头的人并不买账,无情揭破:“拉倒,你俩一样顽劣,说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宋黎抿住唇边的笑痕。
许延:“……”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盛牧辞,”岑馥再叫他名字,语气多了几分肃穆和沉重:“话我说在前头,南宜你非要去就去,但医院的事不可以跟你大哥抬杠,懂不懂?”
就是这句话,盛牧辞瞬间凛了眉。
他两指捏了捏高挺的鼻梁,闭目养神,低抑的嗓音能听出明显的阴郁来:“您亲儿子还在医院躺着呢。”
岑馥当然心疼,沉默短瞬,她硬邦邦哼道:“没进殡仪馆都不算事儿
,这不你自己以前说的?你哪回让我省过心?”
盛牧辞含着嘲弄,挑了下唇角。
“行了,就到这儿吧,我就这德行,您歇歇。”
他说话的腔调京味十足,却不是吊儿郎当的,而是慢条斯理,扬着贵公子的懒和妄。
宋黎心想,上一次听到这样别有质感的京腔,还是在她五岁的时候。
“又想敷衍我,话你今儿个必须得给我说明白了!”岑馥不妥协,把话头转了回来。
“我是活不到明儿了?”
“别给我贫,你就说,究竟哪样儿的姑娘能看上?”
盛牧辞佯作沉吟两秒。
“成,那您听好了啊。”他懒着声,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我喜欢天上的仙女儿。”
“……”宋黎嘴角微微一抽。
这人,又上赶着找骂。
“不是,三哥,仙女儿谁还下凡呢?你这过了啊……过了。”许延听不下去,暗示他收敛些。
趁岑馥还未翻扯,许延把果盘放到宋黎面前,而后很有眼力见地走过去控制局面:“咱说点儿实际的,三哥,比如,你喜欢长发还是短发,高的还是矮的,可爱还是性感,温柔还是野蛮,近视还是远视……”
“?”盛牧辞慢慢掀开鸦羽般的眼睫,现出一双冷眸,瞳仁如落日西沉的什刹海面,古井无波。
“斜街李大爷的女儿远视。”
被他处变不惊的眼神一瞟,许延惯性站端正,双手抱在腹前,试探问:“那个二婚又离了的李阿姐?她不都退休了?”
“你也知道?”盛牧辞冷漠反问。
谁特么择偶标准会有远视?问个屁。
“……喔。”许延悟了。
三哥不喜欢李阿姐那样儿的。
“单着吧你俩儿都!”岑馥被他们那缺德发言气得昏厥,狠狠甩下一句后挂断电话。
宋黎笑点不太高,没克制住很轻地笑出一声气音,当即埋下脸,若无其事观察自己的平底杏色小皮鞋。
许延是狗耳朵,目光寻着声儿越过病床望向中厅,看见坐在沙发边的宋黎。
他开始思考……
李阿姐,五十往上,远视,短发又卷又枯,刁蛮戏精祖师奶,成日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脸像糊了层面粉,斑和痣在整形医院祛得一点见不着,是个时髦不服老的小老太。
宋医生呢,模样青春像十八岁,戴细细的金丝边眼镜儿,镜片很薄应该是低度近视,随意后绑着的头发黑长直,亮且柔软,长相清纯带着甜味,不就是个活脱脱的温静小仙女。
尤其鼻尖偏右那一点小红痣,无形中又酿出诱人的感觉。
开门时候一对视,他差点以为自己在某成人主题沉浸式角色扮演类游戏的剧情中。
“三哥你刚直接报宋医生身份证儿不就完了。”许延乐呵呵地开起玩笑。
和三哥厌烦的类型完全相反的类型,等于三哥的理想型。
等于宋医生。
宋黎懵懵抬起头,一时没理解这话。
“边儿凉快去。”盛牧辞懒得搭理他,长腿放倒压被子上,身子略艰难地往左翻过去,改成侧躺的姿势。
可能是腰有伤,
卧久了不舒坦。
许延招招手,示意宋黎可以过来了,边对着病床的人说:“三哥,检查了,医生妹妹在这儿等半天了都。”
“人还没到?”盛牧辞不耐地问。
许延知道他是指京市的私人医生:“没呢,首都机场大面积延误,上午到估计够呛,让这儿的医生先瞧瞧看呗。”
盛牧辞没答应也没拒绝,眼一闭睡了。
宋黎站在床另一边,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
他模棱两可的态度她摸不准,宋黎中规中矩道:“盛先生的情况我和李主任交接过了,右肩关节和腰椎都有骨折,压缩程度不大,也没有损伤到神经和脊髓,是能够完全康复的,不用担心。”
“哦哦,得手术吗?”许延很配合地提问。
“保守治疗就可以了,”宋黎耐心说:“但要先卧床一个月复位固定,后续再观察。”
“要躺这么长时间啊?”
“是的,骨头愈合到原始强度一般需要六到八个月,前三个月要特别注意,虽然不严重,还是尽量少走动吧。”
许延望着宋黎张合的唇,沦陷在她动听的嗓音里,慢慢走了神,恍惚在听晚安曲,柔得他灵魂羽化般飘飘然。
“……我三哥腰还有伤呢,宋医生你看看,严重吗?”许延丧失理智,冒死撩开了某人的睡袍,只为再多听一会儿她的声音。
绷带在男人肌理健美的腰腹缠裹了几圈。
忽然,宋黎想到昨晚苏棠年说的,传言盛三的颜值和身材都是一绝。
后者她亲眼证实了。
宋黎看似淡定移开眼:“护士每天都会按时换药,不要紧,注意休息。”
一个男人露了另一个男人的上半身迫她看,这个情景,其实有些诡谲。
可惜许延听不见她的心声,追问:“那骨伤在哪儿呢?”
宋黎给他指了个大概。
然而他的问题无止境,不知是太在意他三哥的病情,还是求知若渴,或者就是单纯闲得慌。
当他再一次发表疑惑时,宋黎环顾一圈,不动声色岔开话题:“护士没送腰部的护具来吗?”
许延表情立刻就茫然了。
“如果不可避免要下床,一定要戴着。”宋黎没多想,手摸到盛牧辞腰后:“我看看,护腰和固定支具哪个合适。”
考虑到护腰带可能会勒疼他侧腰创伤,宋黎想确定伤口的位置,拇指隔着纱布,刚扶到他腰侧,床上的人忽地嘶了一声。
宋黎蓦地僵愣住。
她她她……手重了?
昨晚梦里的大狮子在脑海一声咆哮,宋黎瞬间欲哭无泪地想,自己就要被血盆大口吞下了吗?她的坟头草是不是也要开始长了?
男人随呼气透出低吟,咬肌收紧,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额头在枕间抵了会儿。
盛牧辞嗓音沉哑,说话间抬头一回。
“……别胡掐男人腰啊妹妹。”
他郁闷地拖长尾音,耐心殆尽,语气裹挟着一丝凶狠的意味。
宋黎还是先前半弯着身的姿势,手仍在他后腰的部位虚虚握着,随着男人扭头的动作,她动也不敢乱动。
当他转
过脸,四目交接。
宋黎猝不及防和那双桃花眼对撞,她屏息,见光细碎似金箔,跳跃进他漆黑的瞳孔。
她如被注射一针清醒剂,顿地退开半步。
男人短发微乱,有几缕从两边散落,肆意扫在眉睫,眉骨深邃硬朗,看起来高贵又轻狂。他眸中有不耐和冷漠的情绪,像是将众生都拒之千里。
对视间,宋黎脑中不由地浮出,很多年前那个人的侧颜。
片刻后,宋黎敛回思绪,竟发现许延不知何时放下了那人的睡袍,静悄悄后退,老实得像在罚站。
简直是将独善其身和大难临头各自飞俩词演绎出了灵魂!
宋黎腹诽,无辜地抿抿淡粉的嘴唇。
可毕竟是她的过失,暗吸口气后,宋黎金丝眼镜后一双盈盈的眸子诚恳地望过去:“我是怕你戴护腰不舒服……弄疼你了,对不起。”
盛牧辞却没太在意她的话,目光停留她鼻翼的小痣,不易察觉地失了会儿神。
他慢慢调整躺姿,仰卧回身。
宋黎习惯性凑过去,照应他扶稳枕头,好让他后脑刚好能靠住。
她一俯身,盛牧辞目之所及便是她别在白大褂胸襟的工牌。
南宜市第二中心医院。
住院医师。
宋黎。
宋黎直回腰背,忐忑,还有些愧疚,轻声说:“我叫护士来一趟,检查下伤口有没有裂开,好吗?”
盛牧辞没答,靠在枕上,偏着脸看她。
“去过京市吗?”他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