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剑舞惊艳了烟柳河畔, 也惊艳了向来浪漫多情的扬州城。
剑意凛然的刚与金钗佩环的柔,原本是一场寂寥而强悍的画面冲击,却在后半场瑶琴声乍然而入中陡然转为温柔欣喜, 如同在洪荒天地中傲然孤寂的高大梧桐等来了高声清吟的凤, 缠绵纠葛,凤栖梧桐。
随着剑意与琴音落下在光影斑驳的河面悠悠沉下, 一阵震撼四座的寂静之后突然爆发出一波又一波叫好声与银锭环佩落入盘中的叮当声。
烟柳河畔人声鼎沸哄闹喧天, 众人都在议论方才惊鸿一现的剑舞琴音, 花船内, 换下女装卸了钗环的顾客慈乖巧坐等东方不败来接。
在进花船之前顾客慈磨着东方不败给他扎了几针,这会儿身上几处大穴都嵌着金针, 饶是如此, 他体内遍布的经脉暗伤还是在贪恋掠夺来之不易的热流, 这让顾客慈剑舞到最后时身子一沉脚下差点没踩空一头栽进河里。
外头的哄闹声绵延不绝, 不过对于顾客慈而言, 今日这一场剑舞本意就不是为了银钱, 而是借着这一时机劈开东方不败的心魔。
顾客慈并不好奇东方的过往隐私, 挑破伤口挤出脓水这种事, 只要有心便能做到,哪里又真的需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
东方不败甩掉身后想要来探明最后奏琴之人是谁的众看客,轻身提气直接掠上花船, 在花船管事的引路下掀开了顾客慈所在房间的纱帘。
没有了那身艳丽的衣裙, 卸下了叮当作响的金饰宝石, 顾客慈正用沾了水的帕子点了皂角卸妆,东方不败一眼扫过去就看到桌面上横七竖八丢着的棉帕, 上面尽是被水晕开的脂粉色。
那引路的管事见状直接退下, 东方不败就这么站在门边, 看着里面正对着镜子卸去红妆的男人,恍惚间竟好似回到前世,那时杨莲亭在他刻意之下看到他卸妆之时,是什么表情反应?
惊愕厌恶?
亦或是忍耐讨好?
顾客慈听到动静回头,眉梢一挑表情自在道:“夫人来了?外面听起来好吵啊。”
说罢又转回头对着铜镜擦拭,一边动作还一边不满的嘟囔:“这镜子一点都不清楚……听闻西域有琉璃宝石制成的镜子,镜面光滑清晰可见,回头一定要买一个放咱们房里……”
东方不败知道,当初他在看清杨莲亭脸上眼中的情绪时,一定没有像顾客慈这般的恣意随性。
那时的他偏执地将自己装进世俗女子的桎梏中,仿佛就像是之前他对任盈盈说的那般,从傲视群雄一朝沦落到喜怒哀乐被一个男人眼中的看法牵绊。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顾客慈虽说对红妆女装并不在意,早些年他男扮女装混进任务副本后宫的事儿都干过,但是他唯独讨厌一件事——古代副本的卸妆实在是太过麻烦,眼下还算好些至少能有皂角。
之前他清楚记得有个副本,初始身份是个攀高枝的农家女,进宫做宫女卸妆居然只能用淘米水!
说真的,顾客慈那会儿沉浸宫斗,有五分原...
因是想享受宫女伺候卸妆的省事——就是每次打晕皇帝扔床底下,时间长了那皇帝的脖子看着都有些歪,啧。
东方不败用脚勾了一张椅子过来在顾客慈身边坐下,将明显能看出动作越发不耐烦的顾客慈手中的棉帕抽出,在旁边铜盆里搅了搅浸湿,染了皂角用手指划开,另一只手伸过去捏住恨不得趴在镜子上的顾客慈的下巴掰过来。
原本惊艳的妆容此时已经被顾客慈东一下西一抹擦成了大花脸,东方不败垂眸端详了半晌,忽然笑出了声:“红一块,白一块的,丑死了。闭眼。”
顾客慈眨眨眼,卷翘浓密的眼睫颤了颤,乖乖闭上眼。
下一瞬,浸着凉意的湿润帕子覆上脸颊,仔仔细细一点一点的擦拭着顾客慈脸上残留的胭脂,从额角到眼尾,从鼻梁到唇瓣,东方不败的动作很温柔,却带着一种无法诉说的怅惘与释然。
他擦拭净顾客慈脸上的脂粉,也释然了那个曾经自困泥沼无法自拔的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不败微凉的手指点在顾客慈的眉心揉了揉,那火焰般的红并没有被擦拭掉,宛若从肌肤中张扬而出的艳。
顾客慈睁开眼,自东方不败的眼中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他当然知道东方不败指的是什么:“老毛病了,只要调用体内的力量,眉心就会浮现这个印记,好看吧?”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与东方不败内息交融时这印记却并没有出现过。
东方不败松开顾客慈的下巴,缓缓道:“武林中人眉心无端出现印记或须发染霜皆为异象,多为功法走火入魔或大成之相,像你这般连内力都无法调用的,也不知是何种情况。”
歪头想了想自己的情况,顾客慈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为夫我在功法大成之后,找人打了一架,两败俱伤呢?”
东方不败斜睨了顾客慈一眼,眸色轻讽:“夫君还会与人打架?”
几次三番逃避动手的顾客慈自知理亏地摸着鼻梁,另一只手揪着站起身的东方不败的衣角晃了晃:“谁还没个年少轻狂?如今这不是有夫人在嘛~”
东方不败眼里漾开笑意,抬手将顾客慈的爪子拍了下去,力道却是不轻不重,与两人在黑木崖初初相处时动不动下死手的狠辣截然不同。
除了这张脸,眼前这个锋芒尽敛插科打诨耍着小赖皮还猛|男撒娇的男人,哪里和方才一剑艳惊四座的剑舞大家扯得上关系?
低头揉了揉有些紧绷的脸颊,顾客慈也站起身来:“咱们还是先离开吧,过一会儿怕是走不了了。”
东方不败嗤笑一声,傲然道:“本座想走,谁能拦得?”
顾客慈直接展臂挂在东方不败的后背上,下巴抵在东方不败的肩膀处轻轻歪着脑袋低笑道:“教主大人,为夫可能拦得?”
“赖皮东西!”东方不败一时没绷住也展眉笑开,“起开!”
话刚一出口,东方不败便是一怔。
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对顾客慈的靠近调侃如此习惯自然,就连背后靠近都没有一丝下意识的反击?
...
***
当晚,东方教主如愿住上了扬州城最豪华的客栈,最佳的上房,喝尽兴了最醇的美酒。
就在第二天,两人的马车驶出扬州城准备边走边看下一个目的地时,半道上却被接二连三的江湖人以及端着模样的读书人拦住去路。
当马车第五次停下的时候,车夫还没出声,东方不败就已经直接冷声开口:“碾过去。”
“啊?这……回贵人,拦车的是官差……”
东方不败的手里把玩着从顾客慈穴道中吸出来的金针,语带森然:“驾车。”
车夫咽了一口口水,手中的马鞭却迟迟不敢打下,眼前这不光是官差,这一伙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为首那个可是扬州巡抚最得宠的小少爷,车里的贵人不怕,可他还有妻儿老小在扬州讨生活啊!
“啧,我下去看看。”
顾客慈随手抽了一根东方不败手中的金针夹在指缝间,躬身下了马车站在旁边舒展着筋骨。
或许是太长时间没动弹,昨儿那一场下来顾咸鱼总感觉隐隐约约有种腰酸背痛的不适。
马车前站着一帮公子哥儿,倒也不是油头粉面纨绔模样,说是官差,也不过就是几个穿了官皮的衙役,显然并没有什么恶意。
顾客慈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时顺手拍了拍有些焦躁的马头,扫过那群公子哥儿视线停留在为首的那青年身上,懒懒道:“找我?”
几个公子哥互相暗搓搓推了推,将为首的那个推出来。
锦袍青年当即整了整衣衫,肃穆敛容走到顾客慈三步远的地方拱手一礼:“敢问可是顾大家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