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仰着头,出神地看着树冠外的雨幕。三人就这样安静地站了一会,然后唐沢裕伸出手,透明的水珠从树叶的缝隙间滑落到手心,又从手背滴落下来。
“我刚刚见到琴酒了。”唐沢裕说。
*
赤井秀一离开的时候,面色显得有些凝重。
直到最后,柯南才兑现了他在电话里敷衍的承诺:说清楚唐沢裕出现在行动现场的原因。
他将美术馆逃生遇琴酒、灰原哀被绑的事件大致说清楚,听完的赤井秀一喝了口手里的罐装咖啡。
“所以,本来你们也是约好了在周末,结果不约而同地放鸽子以后,又在马路上恰好碰到一起了?”
柯南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像意味不明的调侃,可赤井秀一所做的,又只是将他们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于是他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巧。”赤井秀一说了一句,“我当时也是和他这么撞上的。”
“嗯?”柯南顿时好奇起来,探头探脑地问:“说起来,赤井秀一是怎么认识唐沢哥的?”
唐沢裕笑意温和,却也不动声色地悄悄竖起了耳朵。赤井秀一一句话勾起了两个人的兴趣,却对此闭口不谈了,他单手插兜,把咖啡的空罐掷入垃圾桶,随手揉了揉柯南的头:“下次见面的时候,有空再说吧。”
“……”
唐沢裕心底骂了一句脏话。
显而易见的是,对于这个话题,他不可能是个和柯南一样的追问者。于是面对着眼神亮晶晶的柯南,他微笑着把皮球踢了回去:“你去问赤井先生。”
两边的口风都很严实,柯南只好悻悻然放弃了追问。
突如其来的阵雨持续了很长时间,空气里逐渐泛起清香的草木味,唐沢裕蹭上FBI的车,和柯南一起,回到了阿笠博士家。
“我现在可不敢回去拿车,”准备离开杯户公园时,他拿出准备已久的说辞,微笑道:“谁知道它旁边是不是还守着组织的人。”
这是唐沢裕最后解释给众人听的说辞:在隐秘的停车场边,恰好撞上了保时捷356A。
听见他又遇到琴酒,柯南整个人震惊得快石化了,完全没想到从上一次的险象环生后,唐沢裕居然能又一次全身而退。
赤井秀一却没有什么意外的样子,平静地说:“下次注意。”
唐沢裕微微侧过头,心中对赤井秀一的猜测又多了几分。
吉他盒里面的狙击枪横放在赤井秀一腿...
上,抵达目的地,唐沢裕和柯南推门下车。
赤井秀一单手搭着车窗,扬声嘱咐一句:“对了,下次记得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
他指的当然是今天这场行动的起因,柯南无意间黏到了水无怜奈鞋底的窃听器。
只是谁能每次都那么巧合地撞上黑衣组织啊……
“当然。”柯南半月眼呵呵一笑,随即严肃地仰头问:“赤井先生,水无怜奈,你们要怎么办?”
既然他们已经得知了她组织成员基尔的身份,就肯定不会对此坐视不管。赤井秀一却微微一笑,转身摇上车窗。
“这就是FBI的事了,男孩,记得回去洗澡。”
FBI的车辆渐渐远去,柯南不甘地皱起眉。
的确,在大人眼中,柯南这个年纪只是个小孩子,就算他推理能力高超,在这种实际的行动中,也并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
赤井秀一对此避而不谈也是情理之中,柯南求助的眼神转而望向唐沢裕,却没想到连他也蛇鼠一窝地补刀道:“对,小孩子的话,还是学习为重吧!”
连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柯南正要抗议,没想到唐沢裕转身时,轻松的表情便猛地一沉:“柯南,注意你的窃听器。”
他背对着赤井秀一离开的方向,脸色却已经凝重下来。
“——黑衣组织,是不是还没有把这个窃听器销毁?”
柯南的眼睛就在这一刻,慢慢地瞪大了。
*
唐沢裕的推测不假,两人从博士家的仓库里翻出了尘封的信号增幅器,一番调试以后,追踪眼镜的镜片上断断续续,居然真的重新出现了红点的踪迹!
柯南吃惊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个窃听器的功能,却为什么不立刻把它销毁掉?
“口香糖将发信器和窃听器一直黏在鞋底,走了那么长的路以后,就算上面可能有残留的指纹和DNA,恐怕也已经污染得不能用了。”唐沢裕垂眸深思着,“之所以还把它留着,估计是对方想请君入瓮。”
“你是说,琴酒在以这个作诱饵。”柯南说,“他还在怀疑放下窃听器的人的身份,不是FBI?”
“恐怕不仅如此。”
“万一来的是FBI的人,他们就能将伏击的敌人一网打尽,解决掉这个头疼已久的麻烦,”唐沢裕五指依次点着桌面,“假如来的是另一波追踪者,这样做,也能让暗地里的人暴露行迹。”
“……光明正大的阳谋。”他一锤定音。
柯南咬紧牙关,低头看向茶几。
上面铺着的,是东京的纸质地图,他们正根据眼镜上显示的方向和距离,寻找定位的所在地,可现在定位确定,对是否要追踪过去,他却反而又有些踌躇了。
琴酒就是明晃晃在告诉身后的追踪者,欢迎过来。至于交锋的结果怎样,双方各凭本事。
可就算这样,黑衣组织的行踪过于...
隐秘,即使知道这是个圈套,也很难让人忍住诱惑,不去咬钩上的鱼饵。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黑,一条干燥的毛巾落在了柯南头上。
两人早已被大雨浇得透湿,回到博士宅也顾不上洗澡更衣,拿到信号增幅器后,就立刻头对头查询地图。此刻灰原哀端着一盘干毛巾走过来,没好气地扔给一人一条,催促道:“赶紧擦一下!一会该感冒了。”
“多谢。”唐沢裕扯过毛巾,随意地呼了把头发。
他的思路还沉浸在分析中,转头问柯南道:“你仔细听耳机,他是不是把窃听器给包上了?”
柯南凝神侧耳片刻,沉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唐沢裕重新陷入沉思,灰原哀靠在沙发边,抱胸听了会两人的对话。
灰色的烟灰格围巾吸透了水,挂在脖子上,犹如一条沉甸甸的沙袋。唐沢裕坐下后,就将它随手放在了一侧。
他里面搭的是一件黑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几颗,从俯视的角度,能看见里面若隐若现的伤。
灰原眼神静静,忽然说:“我建议你们不要去。”
唐沢裕同时开口道:“我的意见也是这个。”
“……”柯南毛都快要炸了,他抓狂道:“为什么啊!”
唐沢裕就在这时抬眸,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迎着他的视线,栗发的女孩轻轻挑了挑眉。
“柯南没有说过你的身份,不过大致能猜到一点。”唐沢裕说,“灰原,其实你也是组织的人吧。”
灰原哀抱胸从扶手转到了座椅上,施施然坐在唐沢裕对面,单手拖着下巴。
“对,”她干脆利落地说,“还能看出什么?”
唐沢裕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个不成形的猜测而已……说出来难免贻笑大方。灰原,我是想拜托你,不要让柯南过去。”
“在我之前,你和柯南未必没有遇到过组织的人。”唐沢裕说,“琴酒的保时捷那么显眼,难道说柯南能忍住不安装窃听器吗?”
他推测的说法全中,灰原哀不置可否。
“那么现在琴酒手里的拿到的,与之前的交锋,就完全是相同的款式。——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灰原哀,”唐沢裕正色道,“琴酒很可能联想到你。即便只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让他继续监控着毛利侦探事务所的话,追查到阿笠博士,不费吹灰之力。”
灰原哀的身体无声地僵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阿笠博士宅内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柯南缓缓道:“……你说得对。”
眼下他就正寄住在毛利侦探事务所,在这个敏感的节点,柯南绝对不能出现在琴酒眼前。无论多么好奇,灰原哀的生命必须摆在重中之重的位置上,这一次的机会,注定他必须放弃。
*
——在困境前永不放弃,对敌人主动出击,永远坚定地守护着自己的亲友,奔赴在生死一线。
就算好奇心旺盛,也会因形势不同,冷静地选择放弃。
唐沢裕忽然想:这可能也是作为主角,柯南的人格魅力所在。
他在阿笠博士家粗糙地擦干了头发,又向博...
士要了一副备用的追踪眼镜,少年侦探团的徽章被他卸掉了外壳,只保留了内部承载通讯功能的芯片,带在身上。
这次不能一同前往的柯南深深地看着他,唐沢裕轻松地安慰他:“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不,三番两次在琴酒身边转圈的你才是真的没数。
柯南心中吐槽一句,随即正色问:“既然这样,为什么唐沢哥不先和赤井先生商量一下?”
唐沢裕笑而不语。
他当然不可能去找赤井秀一,没有了柯南作为夹在中间的缓冲,万一赤井秀一一个心血来潮提到往事,他可就要当场露馅了。
可理由却不能这么说,唐沢裕轻轻地摇了摇头:“我需要FBI制造的时间差。”
“时间差?”柯南皱眉,不解地重复了这个词汇。
唐沢裕解释道:“水无怜奈的身份已经被窃听暴露,组织肯定会立刻将她保护起来。同理FBI想要控制她,最好的时间也是今晚。就算琴酒有心埋伏,也要看他的人手,能不能两头应付过来。”
柯南马上明白:“你是想在赤井先生追捕水无怜奈的时候……”
“是。”唐沢裕摩挲着手里的黑框眼镜,沉着地点了点头,“所以才说,我心里有数。”
这的确是一个最为保险稳妥的方案,于是连灰原哀也说不出什么阻止的话了。
临行之前,唐沢裕开口拜托了阿笠博士一件事。
“你是说,找到钥匙对应的是哪个小区?”阿笠博士苦恼地摸着下巴,“这可不太好查啊。这把钥匙是谁的?”
“一个朋友。”唐沢裕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他不小心喝醉了,不记得发生过什么,醒来身边就有这把钥匙了,只好拜托我查。”
“……”阿笠博士尴尬地笑了笑,“那他还喝的挺醉。”
唐沢裕的话里点到即止,因为暗示了一些更为……暧昧、敏感的隐私,阿笠博士心领神会,没有追问。
白大褂的秃头博士俯身在电脑上拉开网页:“不过可能还要再多等一两天,我才能把筛选过的列表给你。”
“……这件事不着急,博士,麻烦你了。那个小区里,一定有一栋十一层为顶层的公寓。”唐沢裕微笑起来。
*
那把蓝色的塑料钥匙最后被唐沢裕留在了阿笠博士家,他需要一天的时间扫描建模。约定了明天上门来取后,唐沢裕撑着一把黑伞,独自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黑白的漫画页面被调成半透明状,浮在眼前,既能快速浏览剧情,又让他不至于一头撞上电线杆。
时间并不宽裕,距离FBI重新布置计划,围捕水无怜奈,恐怕只剩下不到几个小时。唐沢裕关闭了弹幕的功能,打算等空闲时慢慢浏览,此时此刻,他双眼快速掠过画面,对比着连载的剧情与记忆里的不同。
漫画的这一话更新,应该是“唐沢裕”正式登场后参与的第一个主线。与他记忆的情节相比,无论事件的经过还是结果,都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唯一相同的是,由于窃听器的存在...
,琴酒怀疑的矛头都直接对准了毛利小五郎。只不过这一次,由于FBI在杯户公园现场就已经包抄了基安蒂和科伦,毛利小五郎的嫌疑就此打消。
因此,赤井秀一七百码狙击琴酒的剧情也被蝴蝶掉了。
原版剧情的逻辑链是这样的:第一次狙击土门康辉的失败被归为天气原因,组织立刻安排了第二次暗杀,此时琴酒发现窃听器,抵达毛利侦探事务所对面的楼顶时,却被提前埋伏在对面的赤井秀一狙击。
赤井秀一七百码以外的两枪,一枪精准地毁掉了窃听器,另一枪则擦过了琴酒颧骨,直到后来的漫画里,那道伤都一直停留在他的侧脸。
现在他们提前洗清了毛利小五郎的嫌疑,这段剧情自然也没有了发生的必要。
不知道为什么,翻过画面时,没有了那道伤痕,唐沢裕反而觉得顺眼了不少。
这次的连载更新得意外慢,直到末尾,漫画的剧情才进行到赤井秀一登场那里。
唐沢裕阖上书页。
他从酒店的前台顺手取走了一个快递,嗡嗡上升的电梯中,最后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缓缓浮上水面。
——水无怜奈为什么要向他,或者说,向这个空白的邮件地址汇报进度?
他重点看了漫画里柯南刚刚听到窃听器返回的动静,仔细对比邮件地址发音的这一段内容。
浴室里升起蒸腾的水汽。
通过柯南的判断,唐沢裕可以确信的是,这个信箱并不是黑衣组织boss的邮件地址。
但直觉上,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水无怜奈与这个账号有什么关系?
这个邮箱背后的身份,是黑衣组织的一员吗?
“他”具体是谁?代号如何?
……这个身份,与明面上的“唐沢裕”是否有关?
唐沢裕冲掉了头上的泡沫,静静关掉热水。
水声一停,浴室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中,连他发梢上将坠欲坠的水滴落在肩膀,温热的触感都显得如此鲜明。
他顺手拿起架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发的时候,心想道:这些答案,恐怕还得去今晚的地点一探究竟。
*
黑羽快斗又一次结束了忙碌的现场踩点,踏着黄昏的夕阳,哼着歌回家。
他肩上落着一只鸽子,正随着他的指令,从大臂蹦蹦跳跳地落到指尖,黑羽快斗一抖手腕,鸽子便扑棱棱飞了出去,雪白的翎羽划过天际。
昨天他在中森家毫无防备地见到了唐沢裕,魂都快吓飞了,直到最后,唐沢裕却没有对他的身份做出过任何表示。
黑羽快斗心有余悸地想:大概唐沢裕也没有猜到自己的身份吧。
正常人的逻辑里,谁会想到神出鬼没的怪盗基德,其实真实身份就住在追捕他的警部对面?
于是余悸归余悸,该做的踩点工作,也依然不能落下。
他今天...
去考察了东京塔,据说最近那边最近会有一个艺术展,至于展出的究竟是什么,主办方的口风却一直很严。
黑羽快斗拿钥匙推门进家,在门口换鞋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的家中,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事实上家具什么的都没有移动,他走前卡在锁芯里的铅芯还在,房门口夹着的卷发,也好端端待在原本的门缝里。
对这种变化的直觉是心理上的,就算没有端倪,可黑羽快斗的第六感就是在不停报警,提示他房子里还有别人。
……是妈妈回来了吗?
黑羽快斗犹豫地想着,还是从门口抄了根棒球棍,缓缓推开卧室——
“先说好,和平沟通,打架不行。”一个声音含笑从门后响起,“这个棒球棍,还是麻烦黑羽同学先放下吧。”
黑羽快斗瞳孔一缩!
下一秒他就分辩出了门后人的身份,正是昨天刚在中森家见过面的唐沢裕!可这点于事无补,早在他愣神前,就觉得手腕轻轻一麻,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由于条件反射的自我保护,而骤然松开了!
一只手在空中,轻松地捞过了那根掉落的球棍,唐沢裕略一欠身,轻轻地将它靠在一旁。
“……”黑羽快斗勉强地微笑道,“堂堂警部非法入室,似乎不太好吧?”
“那就得看入的是哪间室了。”唐沢裕的语气不疾不徐,“万一是小偷的家,只需要事后申请一个逮捕令的程序,这点无伤大雅。”
迎着黑羽快斗瞪视的目光,唐沢裕无辜地眨了眨眼。
其实黑羽快斗心中已经隐隐意识到了身份暴露的事,却还是越过唐沢裕肩膀,目光往身后看去。
他卧室里有一条通往怪盗基德密室的通道,门口是一张正面黑羽盗一、反面怪盗基德的画像。此时此刻,画像的边框背后,已经微微地露出了一条推开的黑色缝隙。
唐沢裕将画框的缝隙留得这么明显,几乎就是在不加掩饰地明晃晃告诉自己:他发现了。
下一秒,黑羽快斗泄气一般,直接推开了门。
门扇的后面,缓缓露出唐沢裕含笑的身影,他气鼓鼓地瞪了唐沢裕一眼,故意肩膀一撞,从他身侧进了卧室,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
“所以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头发凌乱,肖似新一的少年抱胸道,“然后呢?拿住我的把柄,是想让我做些什么?提前说好,违法乱纪的事情不干。”
唐沢裕一挑眉:“你接受的挺快。”
“上次见到你就有预感了,侥幸而已。这种心理是魔术师的大忌。”黑羽快斗撇了撇嘴,“先说好,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中森警部的话,以后你也不能说。——尤其是青子!”他音量拔高,重点强调了一句。
“但凡你的声音再大些,他们在隔壁就该听到了。”唐沢裕隔空点了点他,“——小朋友。不知道在外面,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吗?”
“你是坏人吗?”黑羽快斗理直气壮地反问。
揭掉了怪盗基德的那一层面纱,面前的少年显然更鲜活、更灵动。他在平淡&#...
30340;日常里,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自己的锋芒,陡然被人识破后却反而更无所顾忌,年轻的蓝眼睛里,显出少年人特有的、锋锐的神采来。
“……”唐沢裕失笑地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画像。
“我需要你帮我易容成这个人。”他说,“放心,一言为定。”
黑羽快斗飞快地看了一眼画像。
“……这倒是有点像了,”他喃喃道,“你不会真要去违法乱纪吧?”
琴酒的肖像,是唐沢裕凭记忆绘制的,借鉴了模拟画像的思路。这是警视厅根据目击证人的口供,向民众发布通缉令时的常用手法。
黑羽快斗与画上银发绿眼的男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的,从静止的线条里,他莫名感受到一股杀气。
Case3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