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沢裕轻轻地嘶了一声。
他仿佛一个休眠复苏的木头人, 突然感到了四季更替。门缝的冷风拂过手臂,他无意识一个寒颤,这才意识到:是初春了。
房间的暖气还没覆盖到玄关, 冰冷的空气透过门板, 无声地弥散开去。
极度紧张的时候, 五感会在不觉间专注到极致, 门上的木纹渐渐黯淡,被排除在注意之外。
唐沢裕全部的精神集中在听力上, 聚精会神地捕捉着每一丝门外的动静。
时间似乎已过去很久, 年久的滚轮终于漫长地“咯啦”一声——远去的轱辘里,不轻不重地掺杂着另一个人的脚步。
只是比起前两次经过, 这次的声音更轻盈, 好像卸下了些沉重的分量。
门外的人放弃了。
唐沢裕闭了闭眼, 刻意平缓的呼吸反而让心跳更为急促, 他几乎能感受到这个胸腔里的器官每一次用力的搏动,滚烫的血液随之泵往全身。
房间里姗姗来迟的暖风,让他手臂上竖起的寒毛渐渐平复下去。唐沢裕单脚跳回房间,从床底捞回了鞋。
门外的潜伏者离开的方式, 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个人不是什么专业的杀手,他气息虚浮, 没有隐藏的手段,甚至缺乏最基本的掩盖行踪的意识,稍加惊吓便会轻易放弃。
如果真的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埋伏, 至少换成唐沢裕的话, 他不会派这么个门外汉打草惊蛇。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
酒店的大堂金碧辉煌, 米色大理石的前台里坐着一个工作人员, 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柔顺的黑发按规章盘在脑后,颊边还有些婴儿肥,配上青涩又严肃的神情,不难看出她在这个岗位上刚工作不久。
欧式的吊顶灯在顶端投落下一片暖色,门外的台阶沐浴在玻璃门透出的、金色的辉光下,末端和更远的地方,则是无边无际又深沉的夜。
前台正在电脑上核对账目,手底的工作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两秒,望一望玻璃门外的黑暗。
在她第三次抬起头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叩了叩台面,“——打扰一下。”
前台被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抬起头。
柜台后无声无息,多了位头发半长的陌生男子,烟灰的格子围巾遮住了半截下巴,在大堂金色的光源里,显得柔和又温暖。
前台慢慢地放松了警惕,认出他是这几日住店的客人,于是询问道:“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是想请问一件事。”唐沢裕温和道,"十点以后,酒店的门口有客人出入吗?”
其实这只是不抱希望的例行问话,没想到前台却立马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
“……”唐沢裕略带讶异地一挑眉:“没想到...
您工作的这么认真仔细。”
值班的小姐姐倒被他夸的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解释道:“其实是最近一段时间,总有衣着打扮奇怪的人路过门口。我一个人值班,只能多小心一些。”
“原来是这样,这些人我以后也会试着查查看的。”唐沢裕弯了弯眼角:“还有一个问题,酒店的员工通道,晚九点下班后就会锁上,对吗?”
“是的,九点以后,酒店就只有前门这一个出入口了。”
唐沢裕获知了想要的信息,躬身道谢。前台却被这两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勾起了好奇,忍不住追问道:“您是私家侦探吗?”
她往两侧张望了一下,用气音补充道:“……是不是正在调查什么?”
唐沢裕一时失笑,朝她晃了晃手里的警察证。小姐姐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两手捂嘴,小声地惊呼了一下。
“你是……”
唐沢裕竖起了一根手指,轻轻示意她噤声:“烦请联系下大堂经理,——麻烦你啦。”
***
在唐沢裕与门外人对峙的同时,靠谱的班长立刻联络了警视厅。红蓝的警笛声自远而近,目暮警部与高木涉匆匆下车,伊达航不放心,也从家里赶到了酒店现场。
“……酒店的门外最近有怪人出没,关于这一点,可以再说的详细点吗?”
“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了,花里胡哨的混混,从没见过的人,你们还要我怎么样!”正在说话的是酒店的大堂经理,这是个苍白又瘦小的中年人,脾气却意外暴躁,站在取证的高木涉面前,一根眉毛高高地要翘到天上去。
一旁的目暮警部皱了皱眉,沉稳地开口道:“还请您配合一下,不要妨碍警视厅办案。”
“办案,哼,你们倒是把案子拿出来给我看看啊!”经理横眉竖目,“别当我不知道,这里又没发生杀人案,你们顶多叫例行问话,说与不说都是我的自由。怎么,警视厅难道还想要逼供吗?”
在他看不到的高木涉身后,伊达航和目暮不动声色,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是因为唐沢裕的电话才赶来这里的,现在人没有出事,经理的话不无道理。
“上一个要看监控的,我已经放他过去了,想不到你们还没完没了。”经理哼了一声,“没事?没事就赶紧回去,不要影响我们正常营业。”
其实酒店外的街道上人员寥寥,压根没人有进入的意图。
场面一时间僵持不下,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如果我说,这里的确发生了什么呢?”
“啊,唐沢老弟!”抬头的目暮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刚刚去监控室看了一下。”
推开的防火门后,唐沢裕从里面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经理在一边急急地说:“出事?笑话,今天我一整天都在值班,根本没见过什么死人!”
路过的唐沢裕,于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脚步在他身边,突兀地停住了。
“我也没说过,这里发生了杀人案啊,”他说,“经理又是怎么知...
道,有死人的呢?”
“……”经理垂死挣扎道,“我瞎猜,瞎猜的还不行吗?”
“也不是不可以。”
唐沢裕的脚步,于是轻飘飘经过了他,“高木君,麻烦你去检查一下经理的房间吧。”
“好。”高木涉点点头,小跑着去按电梯,瘦小的经理就在这时爆发出了无可比拟的速度,顷刻间便拦在他面前:“你不能去!”
他唇角哆嗦着:“你这是非法入室!我可以告你!”
紧接着,经理的目光又转向唐沢裕,眼里的穷途末路仿佛淬了毒:“你又是怎么知道——!”
这几乎就像是不打自招了,唐沢裕笑了笑。
“我当然也是瞎猜的。”他轻松地说。
*
继目暮十三、高木涉和伊达航三人后,法医也从睡梦中被电话叫醒,哈欠连天地赶来尸检。
法医赶来前,唐沢裕和伊达航戴上手套,对现场进行了初步检查。
“死者伊织丽子,女,27岁,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一小时内,直接死因是背上刺入的水果刀。”
名叫伊织丽子的死者被发现于经理办公室的桌子下,这是个中等身材的女性,一把水果刀不偏不倚,从背后刺进了她的心脏。
她秀丽的脸庞因死前的惊愕而显得扭曲可怖,两眼大睁,浅棕的虹膜上,似乎还停留着凝固的影子。
经理垂头丧气地等在门外,这个苍白的炮仗好像一瞬间哑了火,原先大吼大叫的精气神一瞬间就从他身体里剥离开了,他在墙角边缩成一团,嘴里只知道喃喃重复:“不是我、不是我……”
“凶手未必是他,”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唐沢裕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场没有任何的血液残留,根据伤口的出血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被害人是在死后才被转移到这个办公室里的。”
伊达航看着门外颓废的人影,皱眉道:“那他在掩饰什么?”
唐沢裕手肘碰了碰他,将一个屏幕递到了伊达航面前。
画面里的走廊平静沉默,这是酒店摄像头的监控。
“他已经及时删除了自己门外的监控影像,但却忽视了走廊转角的穿衣镜,”唐沢裕说,“这是我从对面的走廊上找到的。”
穿衣镜伫立在影像的走廊尽头,只差一点点就看不见了,但就是这一点微妙的偏差,让经理在销毁证据时,将它忽略过去。
伊达航神色凝重地盯着镜子反射的小小画面,唐沢裕却已经看过一次了,他眸色微凝,不知在思考什么。
十点零一分左右,伊织丽子出现在走廊里,她脚步坚定,直奔向经理的房间方向。
监控的画质并不好,放大后立刻出现了无数糙边和噪点,通过相同的衣着,才能判断出她的身份。
几秒后,伊织丽子打开门,走了进去。
又过了两分钟,一个服务生推着小推车走了进去,这似乎是伊织丽子特意要求的,因为小推车上还放着不少零食。
一分钟以后服...
务生推门离开,小推车半卡在门内时,伊织丽子还从门后探出身,和他客套了两句。这时车上的零食已经不见了,服务生推车返回,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走廊前再也没有动静,又十分钟过去,经理回到了办公室中。
“也就是说,直到十点零五分以后,伊织丽子还依然活着。”伊达航自然地给出判断,“这个服务生是谁?”
“他名叫吉田英二,在酒店工作三年了,今晚女朋友过来陪他,所以刚刚提前下班,用员工的内部价定了一个房间。”
伊达航开倍速重新过了一遍监控,将手机还给唐沢裕。
“这么说来,嫌疑人只可能是经理,怪不得他慌成这样。”
唐沢裕皱眉道:“可他的反应太自然、太正常了,我反而觉得,凶手不会是他。”
时间地点重合,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既然唐沢裕这么说,伊达航便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那你觉得,嫌疑人还会有谁?”
“我检查了其余的记录,”唐沢裕说,“除了与办公室相连的一条走廊,监控在一个月前坏掉了以外,在这时段里,其余的房客都没有出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