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旁人的视线，他抬起头，目光在触及路淮时明显地一愣。

他皱起眉，声音成熟低哑，却不算友善：“路淮？”

弹幕几乎被尖叫填满。

【我的天，是牧游！】

【救命真的是他！！牧游快看镜头啊啊啊！】

【时隔那么久，我居然又一次看到牧游了！泪，落了下来】

路淮回忆着他的名字，浑然不介意对方冷漠的态度，只露出两截虎牙来，熟练地挂上笑容。

“好久不见了，牧游哥。”

牧游原本是路淮同公司旗下的作曲人，名牌音乐学院毕业，获奖无数。

但在一年前签下的合同到期，牧游意外地没有选择续签，也不再写歌，半年前更是直接宣布退出乐坛，轰动网络。

从此之后，更是直接神隐，没人再能得知他的消息。

也正是以为如此，直播间内的粉丝才会那么激动。

路淮对他的了解不多。

从前同属一个公司时，牧游亲笔帮团队写下了出道曲，有过短暂的交流。

牧游对谁都冷淡，和旁人交谈不多，却格外讨厌团队的队长谢温宁。

和外界给牧游“恃才傲物”的评价不一样，路淮其实还挺喜欢牧游。

直来直往，至少不掩饰。

看着路淮双眼，牧游表情松动了一瞬，略显不悦地蹙紧眉。

“你怎么在这里？”

路淮临时编了个谎话，委屈地耷拉下眼睫：“我也不想的……当时好像在练习，一睁眼就来到这了。”

牧游点点头，移开视线：“的确。现在虚空之门遍布全球各地，何止你，我们所有人都被关在了没有尽头的游戏中。”

【……】

【不愧是牧游，真不愧是你】

【永远不懂得读气氛的男人，旁边的几个玩家脸都绿了】

话语轻飘飘落下，周围一直听墙角的路人玩家都表情一变。

中年男人脸上更显绝望。

游戏开始前有一小段准备时间，并非完全“断网”。

进游戏的时候他就看了其他直播，亲眼看见最先进入游戏那批人的死相，鲜血淋漓

，疯狂祈求玩家们的积分，但所有人都是新人，连拯救自己亲人的能力都没有。

一瞬间，他还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就那么倒在了血泊之中。

刚刚看到的画面重新浮上脑海，游戏还没开始，中年男人就已经满头冷汗。

等待的每一秒钟都像是煎熬。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面板总算有了动静，发出新的指令。

【请实习服务生在三十秒内分成AB两组，每组至少三人。】

要分组？

总人数是单数，无论怎么分，都必然有一组会少一个人，情况不公平。

路淮看向腕上的手表，电子表盘上出现了一个小巧的倒计时。

三十秒时间说长不长，呼吸间就已经过去了大半。

黄发男殷兴和另外一个老玩家边邵显然早就认识，两人无形之中组成队伍，却也并没有急着招募另外的三四人。

路淮犹豫片刻，果断转过身。

朝着牧游的方向走了过去。

【怎么办啊？】

弹幕率先急了起来。

【其实跟牧游一起玩副本不是什么好的选择。牧游虽然不会落井下石，但他也不会照顾小淮啊】

【可是牧游怎么也比另外一边好吧，那个黄头发看着就不像好东西，还有他旁边那个也是，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嘿嘿，可别想那么多，说不定牧游根本不答应呢？】

路淮缓步走到牧游身边，停稳脚步。

牧游很高。

路淮抬起眼，眸子似乎带了些怯意地望向牧游，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对方的衣袖。

他的动作很轻，只用指尖轻轻捏着衣角，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只要牧游一用力就能轻松把衣袖挣出来。

但牧游只瞥了他一眼，没有动，也没有拒绝。

就和以前一样。

牧游对自己的歌要求格外严格，也是唯一一个插手段落安排的作曲人，他力排众议将其中一段高难部分安排给了路淮，要求必须服从他的安排演唱。

可是路淮完全不会。

当时他也是敲响了牧游的门，请求牧游教他，牧游只是寒了视线冷冷盯着路淮许久，久到路淮都打算放弃，牧游却突然站起了身，打开一旁的钢琴盖。

那段高难也因此成为了路淮履历中最亮的一颗星，让他的经纪人在安排业务的时候多出百分之一的自信。

路淮唇边勾起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朝牧游那边挪近几步，就那么站在了牧游身边，无比自然地就组成了队。

一共七个玩家，两两分组。

看到他和牧游旗帜鲜明地凑在一起，剩余的三个路人玩家都……

发了疯地想加入黄毛殷兴的组别。

路淮：“…………”

【哈哈哈笑死，小淮被嫌弃了】

【毕竟看起来真的好菜啊，满汉全席就靠我爱豆了】

【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全素宴不配拥有名字吗？】

【别笑了别笑了，小淮这么被嫌弃以后怎么办啊，不会连牧游都不要他吧】

【是啊，游戏也没有说如果分不进组会怎样，万一是人道

毁灭……】

路人玩家争执不下，直到倒计时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最后剩下的年轻人才犹豫着地走到路淮身边。

成功“晋级”殷兴组的新人玩家冷哼一声，眉眼里冒出势在必得的胜意，得意洋洋地吹了声口哨，像只秀毛的公孔雀。

而落败的那个则沮丧地抬头瞪了路淮一眼，眼底一片死灰。

路淮了然。

看来他是被挤出组了。

倒计时结束，提示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分组结束。你属于B组，成员路淮、牧游、楚阳焱。】

路淮胸前的名牌上添了个烫金色的B，是他的组别。

他感兴趣地捏了捏，乍一看，还跟曾经参加过的综艺选秀有几分相像。

就是曾经三个人的团队，现在只剩下他一人。

也不知道另外两个队友怎么样了。

【现在，工作开始。】

最后一声提示音落下，紧闭的玻璃大门自动打开，一双被擦得干净锃亮的皮鞋迈了进来。

是个将近三百斤重的男人。

他穿着一套和路淮相差无几的西服，但多了件长款外套，嘴唇向上勾着，无论走路说话间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肥肉几乎将五官挤得看不清。

领头的男人目光在玩家身上笑意盈盈地扫过，在名牌组别上停顿，扬了声音：“A组跟我来。”

他语气欢快，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

相比之下，那位中年玩家满脸菜色，跟在胖胖的NPC身后像只大号鹌鹑。

路淮看着他们的背影，忽地想起了纸片上写的话。

鱼肉和刀俎。

如果他的理解没有出错，“终极进化”实则就是一款真人类别的闯关游戏，通关就能结算奖励，像是下副本后获得的营收，最后走向进化。

那么副本里面的怪物和玩家，应该本身就是攻击者和求生者的关系，被称为鱼肉和刀俎再正常不过。

但是，至少从那些玩家的表情……他完全看不出什么笑意。

难道说，玩家不是副本里的“鱼肉”？

路淮指尖轻敲，另一个可能浮现脑海。

——或者说，暂时不是。

A组的人陆续离开房间，另外一道踏步声传来，男人漆黑的身影推开了玻璃门。

乍一眼看去，那人和A组领导几乎一模一样，像是两个双生子。

能够认出他们不是同一人的理由也很简单。

男人脸上表情舒缓，唇角自然下垂。

像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和刚才的NPC截然不同。

他敲了敲手里的报表，扬声：“楚阳焱。”

站在排头的楚阳焱一愣。

他万万没想到NPC一进门就喊到了自己，脸色刷地惨白。

楚阳焱腿抖得快要站不住，电光石火之下，脑子里立马想到了员工守则上的第一条，干涩地张了张嘴：“您好。”

【1.面对上司要问好】。

男人没有说话。

他抬

腿，身躯每一步仿佛都能踏出声响，表情平淡地像是在唠家长里短，楚阳焱却感觉浑身都在发冷，脚下不敢移动半步。

男人清了清嗓，高声重复：“楚阳焱？”

不是这个？

楚阳焱腿软得快给对方跪下了。

眼看大肚腩的眼神越发冰冷，被惹怒般逐渐抓紧了报表，纸张在手里发出了疲倦的吱呀声，青筋根根凸起。

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从楚阳焱眼眶中流出，绝望一点点充斥他的心底。

几乎卡在大肚腩发飙的最后一秒，身边才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声音很小，如果不仔细听，就会风一样消散。

但楚阳焱及时捕捉到了。

他带着哭腔，几乎是嚎出来一般：“张经理好！！”

何等铿锵有力的一声问好。

大肚腩被响亮的声音喝得目光一震，扶着肚腩直起身，又徐徐将目光移向下个人：“路淮。”

路淮愣了几秒，迟迟才反应过来，浅色的眸子轻眨，像是被吓了一跳，眼珠不安地轻颤。

没人注意到他似乎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被判定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路淮眯起眼，感受着周围熟悉到极点的阴冷气氛，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

好吃。

真的是，好美味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