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娘险些尖叫出声,快要被眼前的男人逼疯了。
男人在战场上就是残暴的杀神,弄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她知自己终归难逃一死,既如此,那在死之前,也让霍阆最偏爱的儿子痛苦痛苦好了。
张小娘说话的语气有些尖刻,问道:“霍侯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吗?”
霍平枭漆黑的瞳孔微微有了变化。
转瞬,就多了抹锐色。
他微微觑眼,嗓音沙哑地问:“是她么?”
她?
张小娘微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她没料及,霍平枭竟然猜出了那颗紫荆木的来历。
他阴测测地笑了一声,张小娘的神情已然印证了他的猜想。
霍平枭突然想起了二十几年前,相府西跨院的那场熊熊大火,他的母亲死于自焚。
霍阆没许他去看她的尸身,霍平枭也没向他争取过。
他猜,这个女人到死,也应该不想见他,他何必去碍她的眼。
那个女人死后,霍阆大病一场,腿也不能走了。
霍平枭后来得知,自己和那个死掉的男胎,是一对奸生的双生子,所以大房氏才会那么恨他。
如果不是霍阆设计做出了那种事,沛国公也不会逼她嫁给霍阆,大房氏并非天生执拗决绝,也是个明事理的女子,虽然心中恨极了霍阆,但也碍于他的权势,不得不为母家做出牺牲。
婚前,大房氏和李盎见了最后一面。
李盎是太傅之子,才能和相貌虽不及霍阆,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世家子。
他不想忍下这口气,设计让霍阆误会大房氏仍然别有异心,还在和他暗通款曲。
李盎的做法彻底激怒了霍阆,他亦因此命陨黄泉。
霍阆为了得到大房氏,丧尽天良,做绝了恶事,他是他的儿子,生来也自带罪孽。
但再怎么样,那颗树,也是生他的女人。
霍平枭的语气看似平静,却隐隐透着薄戾:“你把它烧了,是想报复他吗?”
他说着,亦将刀刃往张小娘的颈脖处抵了几寸距离,又问:“本侯那素未谋面的幼妹,也是死于你手罢?”
另一厢。
高氏自张小娘出逃后,就对霍馨的真正死因产生了怀疑。
她透过糊在长窗的薄薄窓纸,看向跪于地面,正浑身发抖的张小娘。
张小娘咬牙切齿,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愤声道:“是你继母和父亲欠我的!”
高氏听完这话,只觉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幸而她身后的女使搀了她一把。
她难以置信地用手捂住了嘴,不敢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那这些年,她莫不是一直都误解了霍乐识的生母江氏?
高氏刚站稳,便想冲进去问问张小娘,为何要那么残忍,霍馨死的时候还那么小,她怎么下的去的手
“啊——”
没走几步,高氏就听见了张小娘的惨叫声。
她的面色惨然大变,待透过窓纸再往厅内看去,只见鲜血飞溅,张小娘的脑袋已然被男人挥刀砍断,落地滚了好几圈。
这还是高氏第一次见到霍平枭杀人的场面,她毕竟是常年待在后宅,深居简出的妇人,哪里见过如此可怖的景象?
高氏险些惊呼出声。
霍平枭提着长刀,面色阴鸷地从厅里走了出来。
他看都没看高氏一眼,只撂下一句冷淡的话:“将地上收拾收拾,我去看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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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子时,更漏声迢迢递递。
眼下早就过了霍羲该入睡的时辰,可孩子却仍无睡意。
阮安没让下人将霍阆的情况同霍羲如实说出,可霍羲这孩子到底不是寻常的孩童,他许是猜出了什么,那双乌亮的眼睛也没了平日的清澈明朗,反是透着黯然。
阮安知道他担心霍阆的情况,一直陪在他的身侧,温声软语地给他念着话本上的故事。
“爹爹怎么还不回来?”
霍羲用两只小胖手抓着被沿,奶声奶气地问道。
阮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耐心地回道:“最近你父亲军务太忙,有可能今晚就宿在军营了。”
霍羲撇了撇小嘴,道:“娘骗人,爹他昨日出去的时候,看上去可急了,不像是去军营。”
阮安无奈,伸手刮了下男孩的鼻子,又道:“你父亲的性子本来就风风火火的,快睡吧,再不睡的话,天都快亮了。”
霍羲吸了吸小鼻子,此前他从未这么晚还没入睡,男孩毕竟只有四五岁大,这时,终有阵阵的困意向他袭来。
他张了张小嘴,打了个哈欠。
再开口,那副小奶音也染上了倦意,问道:“那娘呢?”
阮安替他拢好了衾被,诓骗他:“娘等你睡了,就回去睡。”
“好~那我这就睡了,娘也早些休息。”
“羲儿真乖,明天奖你点心吃。”
不经时,小团子就进入了安甜的梦乡。
阮安昨夜一整晚都没睡,但心中的那根弦一直紧紧地绷着,眼下仍无睡意。
甫一出室,便见白薇压低了声音道:“夫人,侯爷回来了,他刚才站在外面待了会儿,却没让奴婢们告诉您。”
阮安回身看了看正在熟睡的霍羲,小声询问:“那侯爷去哪儿了?”
白薇想起霍平枭适才的阴沉面容,仍觉胆战,周遭仿佛还弥漫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儿。
“侯爷的身上都是血,他没去书房,应当是去了湢室。”
*
到了湢室,阮安发现霍平枭没用热水,也没将染了污血的脏衣褪去。
男人阖着凌厉的眼眸,浸在冷水里,连脸上的血痕都没擦去。
她无奈地摇了摇首,悄无声息地寻了块帨巾,走到他身旁。
霍平枭毕竟自幼习武,对周围细微变化异常敏感,他早就觉出有人进了湢室。
及至阮安将帨巾沾水打湿,动作小心地为他拭面时,男人方才睁开了双眼,看向神情憔悴的小妻子。
霍平枭将她手里的帨巾接过,冷峻的眉眼多了些恻隐,淡声道:“你昨夜就没休息好,先回去睡吧。”
阮安没说什么,只缄默地弯身,动作熟稔地添火烧柴。
这些事她在乡间做惯了,可霍平枭却看不惯她亲自为他做这些粗活。
冷水逐渐被足旺的柴火烧热。
霍平枭刚要从浴桶出来,制止阮安的动作。
姑娘已然站起了身,在他错愕目光的注视下,要将他手中的帨巾再度夺回。
她的力气小,霍平枭只消稍稍使些力气,阮安就无法将它夺过。
他沉下眉眼,尽量将语气放低,哄着她,说道:“乖,先回去。”
隔着氤氲的热雾,霍平枭看见阮安那张柔润似玉的小脸儿,透了些难有的温倔。
她突然唤他:“仲洵。”
霍平枭的神情微微一怔。
这时,阮安俯身在他冷硬的颧骨上印了一吻,语气温软,似在轻哄:“仲洵,你别将我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