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茼和时呈甫都是A大毕业,方景遒也是从小到大的天才,整个家里,仿佛就只有她格格不入。
再加上生活在A大家属院,时萤周围的天之骄子犹如过江之卿。
她拼尽全力去达成方茼的标准,却始终无法成为母亲心目中那个女儿。
不过世界上普通人太多,天才太少,时萤早已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每个人的人生赛道不同,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
陆斐也散漫的声音浮泛真切。
时萤意识到被男人安慰,默然一阵,转脸看向他。
“陆斐也,能问你个问题吗?”
男人漫不经意点头:“问。”
“如果我以一个人为原型画了幅画,现在有人买,我该卖掉吗?”
时萤把苦思已久的问题抛出,翘盼着男人回答。...
陆斐也挑眉:“很多钱?”
“对我来说是。”时萤点头。
对陆斐也来说或许不多,但以时萤没见过世面的理解,《晖夜》后续收益好的话,会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陆斐也瞟她一眼,跟着问:“别人能看出对方是谁吗?”
“应该不能。”时萤忖思后摇头。
男人颔首,又问:“卖掉会影响对方吗?”
“应该不会。”时萤继续摇头。
陆斐也听出她谨严的态度,勾起淡然笑意:“那我觉得,这幅画完全属于你,你可以随意处置。”
“真的吗?”时萤豁然开朗。
男人轻声予以肯定:“嗯。”
卡宴开进地下停车场,两人前后脚下车。
许是想通了一直以来的困扰,时萤出电梯前向陆斐也道谢。
没等男人回答,下一秒,女孩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陆斐也看着她这般郑重其事,在电梯关闭后摇头失笑。
……
回到家,男人卸了领带西装,换上家居服后坐到书房桌前打开了电脑。
黑猫闻声跑到他的脚边,陆斐也伸手摸了两下,想到女孩刚刚穿着白色雪纺裙抬眸的一幕,继而拉开抽屉。
玻璃盒中,静静放着一枚符包。
缎面还算完整,只是有些磨损褪色,伧俗绣着“金榜题名”四个大字。
……
高考那年,陆斐也和方景遒皆被分在附中考试。
六月七号一大早,时萤揉眼醒来,才发现方景遒居然已经走了。
她在方茼止不住的唠叨下,从衣柜随手拿条裙子换上,急匆匆出了门。
幸运的是,时萤赶到附中门口时,方景遒还没走进考场。
考场门前站着密密匝匝的考生和家长,一派大战前夕的紧张氛围。
唯有方景遒,姿态放松地站在附中门口,望着极为扎眼。
甚至有来考场采访的记者走上去问:“这位同学,你不紧张吗?”
“哦,我保送了。”
时萤:“……”
她看见那副嘚瑟模样倍感丢人,稍作犹豫,思考着还要不要上前叫人。
就在此刻,方景遒瞥见时萤的身影,拧眉喊了句:“祖宗,你来干嘛。”
时萤这才走上前去,发现站在方景遒身旁的陆斐也后,一时有些局促。
她撇开视线回:“方茼女士让我来送考。”
说完,又伸出手递给对方一样东西:“还有,你忘带这个了。”
“我都保送了,带这玩意儿还有什么用?”
方景遒提溜着时萤递过去的符包,眼镜后的目光透着嫌弃。
时萤觉得她好心被当驴肝肺,气急之下伸手去抢:“不带还我。”
谁知方景遒手突然一收,懒洋洋道:“抢什么,我说不带了吗。”
逗完了人,他才转头拍拍身旁的少年:“跟你介绍下,我妹。”
没想到方景遒会突然来这么一遭,时萤瞥了眼陆斐也,小声说了句:“哥哥,你好。”
“嗯。”陆斐也应声。
嗓音是略带疲倦的哑。
说话间隙哨声响起,考场大门开启,四周聚集的考生一拥而上,向着空荡校园走去,人潮涌动。
...
摩肩擦踵间,方景遒拉着人准备离开,可是下一秒——
“哥哥。”
女孩突然拽住少年的衣角。
陆斐也低眼,视线落在衣服袖口处,少女柔细白润的手指上。
“有事?”他视线平淡地扫来。
时萤缓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尽量维持着自然的语气:“符包还有一个,你要吗?”
陆斐也寡淡的眼神落在少女掌心的那枚符包上,片晌没有搭话。
他知道余绵人在孩子高考前,都习惯去菩提寺求个金榜题名的符。
可是陆斐也从来都奉行人定胜天,并不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迷信。
然而女孩眼神紧张望向他,双眸干净而透亮,像是澄澈的清泉。
陆斐也觉得没必要当方景遒面辜负对方好意,最终还是拿起了那枚符包。
“谢谢。”
少年微携鼻音的倦懒声线传来,时萤松了口气,然后和两人作别。
……
走向考场的路上,方景遒疑神疑鬼地念叨:“她刚才怎么一直盯着你看,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完事又盯着旁边少年端量几眼:“两只眼睛一只鼻,有什么好看。”
陆斐也闻言,嗤之以鼻的笑了笑,却也没有多想,在教学楼前和人分开。
……
第一天考试结束。
晚上,陆斐也回到井厝巷。
简陋狭窄的房间里,光线晦暗,墙体间透着潮湿。
以往他更习惯待在鹰空里看书,今天却回了家。不过陆良已经出去喝酒,通常凌晨后才会回来,并不会影响他。
或许是房间里太过闷热,又或许是他心底隐约滋生出的烦躁,陆斐也盯着书本,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不想浪费时间,他索性躺上床休憩。然而又很快意识到,他失眠了。
陆斐也很清楚,他和别人不同,俗气点说,他需要在高考中拿到一个足够亮眼的成绩去赚钱。
那是他第一次,对坚信八年的结果产生了怀疑的情绪。
却是在高考的第一晚。
再次翻起身时,早晨在考场外收到的那枚符包掉了出来。
陆斐也皱着眉,俯身拾起。
却发现符包封口轻微散开,里面依稀能够窥见一张纸条。
接着,他将字条取出捋平。
白色纸张上,娟秀柔顺的笔迹写着短短一行诗句——
海压竹枝低复举,
风吹山角晦还明。
出自陈与义的《观雨》。
狂风骤雨总有一刻消散,坎坷泥沼最终会被踏过,万物不屈,山角消失的光明会在终场重现。黑暗过后,是重新照拂于你的万丈光芒。
陆斐也捏着那张纸条躺在床上,指腹在字迹上摩挲,仿佛感受到女孩写下这句话时寄托的情绪。
心弦像是被什么轻轻触动。
搬到井厝巷后,所有人都觉得他的人生被束缚进无法挣脱的谷底。
他眼睁睁看着陆良糜烂不堪的沉沦,那双厌恶的眼神,恨不得将他一并拉进泥泞中的沼泽。
他在无望废墟中待了太久,甚至于自己都在...
临门一脚的时刻产生了动摇。
可是此刻有一个人,比他更坚定果敢地相信,竹枝未折,少年不屈,他一定会见到乌云密雨后的万里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