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韵戴上了帷帽,跟着阮嬷嬷一道进了面铺,点了一碗上回五公主提及的油泼臊子面,吃了两口才从面铺子里出来。
急着又去了附近几家卖首饰的铺子。
逛了一圈后,才走进了布庄。
阮嬷嬷上前,递出了两粒金瓜子,同柜后的老板问了一句,“可有新来的扬州缎子?”
布庄的老板一笑,指了一下后院,“都等大半天了,夫人赶紧进去吧。”
阮嬷嬷感谢了一声,拉着唐韵便入了布庄后院。
里头一位小厮领了路,带着两人走过了一个穿门,便在左侧的一间厢房外停了脚步,“夫人请吧。”
阮嬷嬷也没再进去,“姑娘快进去吧。”
唐韵上前轻轻地敲了两声门,刚要推开,门扇便从里被拉开了。
是位妇人。
即便六年多没见,那模样唐韵还是熟悉得很。
是大舅母姜氏。
唐韵心头一悸,才唤了一声,“舅母。”便被对方一把紧紧地抱住,咽哽地道,“孩子,可苦了你了。”
阮嬷嬷赶紧上前拉上了门扇。
等两人心头都平复了下来,姜氏才松开了她,目光在其身上细细地打量了起来,唐韵也揭下了头上的帷帽,让她瞧。
待看清那张脸后,姜氏心头更是一酸,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小姑子的影子,正欲再落泪,屋内立在一旁的年轻公子便笑着道,“母亲有什么话,让表妹坐下来,慢慢说。”
唐韵这才转头看了过去。
宁家的大公子,宁衍。
模样虽同六年前没什么变化,气质却明显成熟了许多,身子也多了一股子男儿的坚毅。
唐韵笑着唤了一声,“表哥。”宁公子回之一笑,爽朗地道,“见过表妹。”
“你外祖父要是知道咱们今儿见到了你,指不定怎么羡慕呢。”姜氏将她拉到了位置上坐下,大致说了一下宁家这六年的遭遇。
当年宁家也不知道得...
罪了谁,突然遭劫,先是扬州的铺面尽数被人烧毁,水路又接连遭劫。
横祸当头,宁家哪里还顾得上钱财,只能逃命。
“你祖母走了后,咱们便分了三路,你祖父和老三一家被逼到了西戎,老二一家则跟着商队去了西域,余下我和你大舅舅,偷偷带着你表哥乘船去了琼州,走之前,你祖父万般交代,定要将你从那火坑里带回来,那唐家就是个......”
姜氏说了一半,便也没再往下说。
唐韵到底还是姓唐。
可就算姜氏不说,唐韵也知道唐家对宁家的亏欠,突地低下头,喉咙一堵,“舅母,对不起.......”
姜氏一把握住她的手,劝说道,“傻孩子,这哪里是你的错,即便当真是他唐文轩报复了宁家,同你又有何关系?”
姜氏见她落起了泪,抬手便给她抹了去,细声道,“且还不说,那唐文轩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
他一个工部尚书,使些手段,不让宁家人再入江陵,是有可能,但没那个能力,伸手到扬州,让宁家一夜之间几乎一无所有。
当年小姑子身故后,宁老爷亲自带人上门要开棺验尸,激怒了唐文轩,一个名门显赫的工部尚书,应付一个商户,绰绰有余。
但他完全没有必要惹火上身,去烧宁家的铺子,毁了宁家。
退一步讲,就算当真是唐文轩毁了宁家,宁家又怎会怪在已经没有了依靠的小姑娘身上。
唐韵低着头,没出声。
他们愈是大度,她心头的愧疚愈发深沉。
姜氏忙地给宁衍使了个眼色。
宁衍便也出声劝道,“表妹不必介怀,许是宁家在商场上得罪了什么人,借机落井下石也有可能。”
说完便轻声问道,“表妹在宫中可还好?”
姜夫人也跟着道,“徐家的人上门时,咱就知道是大姑娘使了法子,唐家遭难,大姑娘能进到宫里,必定是吃了一番苦头,可有哪儿.......”
“我都挺好。”唐韵这才抬起头来,笑着看向二人,问道,“舅母和表哥来江陵后,可还好。”
“有徐家出面,铺子都给咱们找好了。”
唐韵便也放了心,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存根,递到了姜氏手里,“母亲走之前留了个木箱子给我,要我一定要转交到宁家手上,里头是些田锲和银票,如今你们到了江陵,虽有徐家护着,但需要打点的地方还有很多,舅母让表哥拿着这张存根,去西街的钱铺,将东西取出来。”
那些都是母亲瞒着唐老爷,偷偷存下来的,当年她的身份被爆,母亲便知自己逃不过,提前交给了她。
这些年,她再艰难,都未曾去动过。
姜氏一愣,忙地推托,“大姑娘,这可使不得......”
唐韵却一把给她塞到了手里,抬起头,神色认真地看着她道,“舅母,往后韵儿如何,也就只有宁家可以指望了。”
她如今就是一根浮萍,没有一个可以依附的地儿。
顾景渊那般相逼,国公府都只能给她一个贵妾的位置,更何况东宫。
她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她从不相信什么感情,那东西极为不可靠,太子如今与她不过是相互所需,要真到了关乎利益的那一天,太子定不会讲上半点感情。
将来她要在宫中立足,就必须得有一个可以傍身的势力。
...
她相信宁家。
当年要不是唐文轩突然发难,大表哥恐怕早就高中了。
姜氏心疼地看着她,再也没有说什么,一把将她扶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哑声道,“好。”
唐韵不敢多耽搁,小顺子还在街头候着,将存根交给了姜氏后,便起身问宁衍,“大表哥可有法子同西戎祖父通信?”
“应该可以。”
唐韵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麻烦大表哥,一定要想个法子,将此信交给祖父。”
宁衍见她神色凝重,便点了头,“好。”
“时辰不多了,我得回宫去,舅母和表哥多保重,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记得保命要紧。”唐文轩是兴不起风浪,可宫里还有位娘娘。
就怕万一。
“好。”姜氏点了头,嘱咐道,“大姑娘也要照顾好自个儿,有什么消息,咱还是来这家布庄。”
“好。”唐韵转身就要出去了,姜氏突然想了起来,忙地拿起了桌上搁着的一个包袱,追了两步,“今儿是重阳,我做了些重阳糕,你拿回去尝尝,咱也算是团聚过了。”
唐韵心口猛地一缩,愣在了那儿。
曾经母亲也给她做过,不过已经是六年前。
姜氏见她这模样,又忍不住落了泪,心疼地道,“大姑娘记得,无论何时,宁家永远都是你的家,大姑娘还有我们呢。”
“嗯。”在喉咙口的哽塞涌上来之前,唐韵赶紧接了那包袱,转身便走了出去。
姜氏看着她身影消失在了门前,不由抬起衣袖抹了一把泪,“这孩子,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
一出门,唐韵便放下了帷帽上的白纱。
阮嬷嬷并没有看清她的脸,直到上了马车,唐韵迟迟不揭帷帽,阮嬷嬷便知道,她心头难受。
“姑娘......”
唐韵没出声打开了手里的包袱,从里拿出了一块重阳糕递给了阮嬷嬷。
阮嬷嬷接过,没再说话。
两人安静地咬着糕点,过了一会儿,唐韵才抬起手不断地抹着脸上的泪痕。
阮嬷嬷这回没去劝她,安静地陪着她。
一番耽搁,马车进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为了赶上宫门下钥,马车到了宫门前走得极快,突然一顿车内的唐韵和阮嬷嬷身子瞬间往前倾去。
阮嬷嬷赶紧扶住了唐韵了胳膊,两人刚稳下来,车轱辘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窗帘外突地响起了明公公的声音,“殿下吩咐奴才前来接唐姑娘。”
如今也差不多天黑了,唐韵便也起了身。
唐韵埋着头,跟着明公公走到了一连马车前,正要踩上马车旁的木凳,身后突地伸出了一只手来,揭下了她头上的帷帽。
唐韵还未反应过来,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掌,立马又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唐韵的视线瞬间一片黑暗。
熟悉的冷梅香气袭来,唐韵一怔,“殿下......”
“还好,没念错名字。”太子伸手将她的胳膊一抬,遮住她眼睛的手却没有松开,声音擦着她耳边道,“眼睛闭上。”
唐韵并不知道他想做什,但还是听话地闭了眼。
太子缓缓地带着她钻进了马车内,扶着她稳稳地坐在了位置上,才道,“可以睁开了。”
眼...
睛被捂得太久,刚睁开眼,唐韵还有些不适应,轻轻地眨动了一下眼睫,跟前的东西才渐渐地映入了眼眶。
五颜六色的菊花。
娇嫩的花瓣,怒放地绽放开来,姹紫嫣红地挤在了一堆,满满地堆了一马车。
“今日孤去赏了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便全部都给你搬了回来。”太子满意地看着她脸上的怔愣,问她,“喜欢哪个?”
唐韵的眸子却没有动,太子正要出声,便听她轻声地道,“我都要。”
太子一声嗤笑,大方地道,“都给你。”
唐韵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过来,转过头,笑着看向太子,“多谢殿下,今儿重阳殿下过得如何?”
太子伸手习惯性地搂她入怀,回忆道,“登山,品茶,赏菊......”
唐韵满目含情地看着他,眼里的神色随着他说的话,闪闪地亮了起来,嘴角弯起了一道月牙儿,“那一定很开心。”
太子最受不了她这样看着他。
俯身柔柔地吻住她的唇瓣。
登山的茶点再好,也比不上她这张嘴儿香甜,那花固然好看,哪里又能极得上她。
滚烫的舌尖,卷入了她的唇齿内,一阵强势地掠夺后,握在她腰上的手,突地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太子起身垂目,“这是什么?”
唐韵将那包袱往怀里搂了搂,“今儿去东街,买了几块重阳糕。”
“送给孤的?”
唐韵舌头突地打了结,“我......”
话还没说出来,太子便将那包袱拿了过去,轻轻地打开,揭开了里头的木盒盖儿,果然放着四五块重阳糕。
今儿一日光顾着陪一堆贵妇,喝了一下午的茶,太子这会子还真有点饿了。
重阳糕入口,意外地清淡入味。
“东街何时有这么好吃的重阳糕了。”
唐韵看着他又伸手拿了一块,喉咙轻轻下咽,一双手不觉紧张地握成了拳,“见街边有卖的,便买了一盒,天色晚了,殿下明儿再吃......”
太子又伸了手。
唐韵:......
不到半盏茶,盒子里的重阳糕便见了底。
唐韵就适才同阮嬷嬷吃了一块,可那时候心情特糟,并没有尝出味道。
太子将空盒子递了过来,唐韵盖上盒盖儿时,手一时没有控制住,突地重了些,“咚——”一声,太子回过头,看向她。
“呀——”唐韵忙地捏住了自己的手指头。
“怎么了?”太子伸手也拉过了她的指头。
“压到了。”
“哪儿。”太子捏着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掌压弯摊开,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只看到粉粉嫩嫩指头,和饱满透亮的指甲盖儿。
太子倒是突地有了领悟。
只要人长得美,似乎哪儿都好看。
“没事了,就轻轻压了一下......”
太子回头看着她,“唐家为难你了?”说着,手掌也没松开她的手。
唐韵轻轻依偎了过来,将脸搁在他的手腕,抬目看着他道,“也谈不上为难,再说为难了韵儿也不怕,这不是有殿下保护我吗?”...
太子偏下头。
便见她一双眸子里透着几分娇气,又带了几丝自豪。
太子他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温柔乡,抬起下颚,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额头。
就她这样的小羊羔,幸得喂进了他的嘴里,若是落在旁人手里,估计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今儿登山,母后带着他见了不少的世家姑娘。
这回他倒是认认真真地瞧了一遍。
就她这样的软柿子,人人见了都想捏上一把,将来的太子妃,不找个性子好点的,也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母后给他的最佳名册,他一个都没看上,倒觉得苏相家里的那位四姑娘不错。
被自家姐妹排挤到了一边晾着,也没生气,眼巴巴地贴了过去,陪着笑脸递茶端水的。
这样的姑娘,定也欺负不到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