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佩莹擅长察言观色,觉出他话里多有不实。
但她如今想要的还没到手,亦还没有孩子在三房立身,还需要笼络着凌延,便拿了银子给他。
凌延道:“快快想法子将蔡婆子撸下去,咱两个好好替娘看住这一份产业。”
那样的话,用钱才真的方便。花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秦佩莹道:“别急。”
六月三十,凌延又借口和朋友有约,早早离开府里。接了张安,又往那处暗娼门子里去。
一群男人吃喝听曲,好不快活。
这一回,又赌。张安“手气好”,竟赢了十来两银子,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出来的时候,走路都飘了。
凌延冷眼看着,冷笑着。
家里的事,秦佩莹跟凌延说“别急”。凌延原是想着,秦佩莹想将蔡婆子撸下去,该是靠着在三夫人耳朵边吹风。
她一个亲侄女、亲儿媳,只要吹的风能压过蔡婆子,能让三夫人更信她,便是赢了。
凌延没想到,秦佩莹根本没打算走这条路,她是外围包抄。
眼看着国丧过去了一半了。
现是上面终于下了明示,明年的春闱不会停,也不推迟,照旧。
那些远在云南、闽南遥远地方,六月份就已经出发,在路上闻听国丧,停在半路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赶路的举子终于松了一口气,继续朝着京城去。
凌氏一族里,有些举子的妻子已经开始为丈夫准备行装。
因这一年不必等秋闱的新举人,大家商量着早点去京城,早点适应环境,早点跟各地学子交流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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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民间已经松动,酒馆已经在卖酒,衙役看了也不管,还扔几个大钱,打一角酒回家。
大权阉都诛了,太后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在这样的氛围里,凌家原本最安静的三房忽然喧闹起来。
秦佩莹使人抄了打理三房产业的仆人蔡光祖的外宅,抄出他养的一个女人和一对儿女,抄出挂在那女人名下的田契若干、房契若干、铺子若干。
经核实,全都是三夫人的嫁妆。
更不要提抄出来的金银。
这一道惊雷,惊了三房上上下下所有人。
若不是证据确凿,那些契书和自己的嫁妆单子完全对得上,三夫人根本无法相信。她一直那么信任的陪房蔡光祖,竟贪了自己的嫁妆。
三夫人傻住了。转头想找人问该怎么办,却发现自己日常最信重的,有事必相询的人,就是蔡光祖的老婆蔡妈妈。
蔡妈妈疯了一样冲过去撕打被捆得结结实实跪在地上的男人;“作孽的杀才!你敢这么对我!!”
秦佩莹带来的几个粗壮婆子将她也按住。蔡妈妈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夫人,我是冤枉的!都是这杀才自己造的孽!夫人,我对你的忠心天日可表啊!”
三夫人与蔡妈妈相伴了许多年,感情深,看她头发散乱哭得可怜不免心软,才想说话,儿媳秦佩莹使人端了个托盘出来:“母亲可认得这些东西?”
三夫人定睛一看,有钗环有金石雅物。她东西太多,也不是每样都能记得,只拿起一方质地极好的鸡血石闲章,翻过来看到字,突然认出来了:“这是我父亲给我的!”
秦佩莹道:“都核实过了,全是母亲的东西。”
这些东西可不是蔡光祖管着的,这些东西都该收在三夫人的私库里,由蔡妈妈管着。
三夫人大怒!
蔡妈妈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秦佩莹使人将他们夫妻堵了嘴拖下去,打发了旁人,亲自给三夫人斟茶倒水:“母亲息怒。”
三夫人气得掉眼泪:“我如此信任她!”
她也不是不知道内外最亲信不能用夫妻,只是日日被哄着渐渐放松了警惕。又信不过凌家的人,总觉得自己的陪房才最可信,终酿成了内外勾结,奴大欺主的局面。
秦佩莹劝道:“母亲不值当为这等人伤心。被贪去的田产宅子铺子都收回来了,银钱上定是损失一些,但大头都还在。重要的是,咱们再不能被这等人欺瞒着,被个奴才骑到头上去。”
三夫人擦去泪,问:“那以后怎么办?没了蔡光祖,这些交给谁去打点?”
其实儿子成亲了,理论上,该让儿子撑起这一房了。
但三夫人没提凌延。
秦佩莹却提了。
“母亲。”她低声道,“姑姑。”
“非是我离间母子,只是十二郎终究不是姑姑生的。他姓凌,凌家想来会帮着他。若交给他,怕以后都是凌家的人把持着。”
“姑姑的产业,还是要抓在自己手里才好。咱们秦家女人的嫁妆,要守好才行。”
无形的立场被清晰地划分,以姓氏,以血缘,以性别。
三夫人喃喃:“你说得对,那……”
她是个高高在上不沾红尘俗气儿的仙女,这些阿堵物的事以前都是蔡家夫妻管,那现在交给谁呢?
蔡家夫妻怕着别人出头,将有能力的都排挤了,让三夫人只认他们两口子。如今他们两个被绑了去,三夫人一时茫然,不知道该靠谁了。
一抬眼,看到侄女兼媳妇面容肃静,神色沉稳。
她这一次雷霆出手,甚至没动用凌家的人,她回秦家借了人,完全没有惊动凌家。
秦家人的事,秦家人自己内部解决了。
她是个能干的。又孝顺,又体贴。
三夫人握住她的手:“莹莹,你来!我只信你!”
秦佩莹道:“ 我太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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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三夫人道,“万一有事,还有你父亲,还有你舅舅们。咱们不怕。”
秦佩莹做了亲姑姑的儿媳妇,她的叔叔伯伯就成了舅舅,反正都姓秦。
秦佩莹道:“那我就试试,娘放心,秦家的就是秦家的,不会让凌家的男人拿走。”
京城。
太后殡天后,不可避免地对朝堂上产生了冲击。
权阉杨远被凌迟,太后的娘家宣平侯府低调了许多,他家的姻亲——皇后的娘家邺国公府倒还是繁荣景象,甚至又将皇后的两个族妹送进了宫里。
还想将皇后的一个侄女送到太子那里去,被皇
帝拒绝了:“让他专心读书。”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朝堂,盯着宣平侯府、邺国公府、东宫,甚至宫闱里也会盯着各监的大太监们。
尤其皇帝身体不好,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们就格外地重要。
此时,没有人会关注,后宫里发生了一件小事。
一个女人被从冷宫里放出来了。
她非是皇帝的妃嫔。皇帝性子宽厚,还没有把妃嫔打入冷宫过。她是先帝的宫人,曾做过嫔,后来成了太嫔,后来被掳夺了封号,被关进了冷宫。
没人会关心一个先帝的太嫔是怎么回事,何况她也没什么显赫的出身背景。过去许多年,甚至根本没人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直到太后殡天,皇帝将她放了出来,恢复了她的位份。
她头发已经花白。和她同龄的太妃们看起来要比她年轻得多。
她来到了皇帝的面前:“陛下。”
皇帝叹息:“你受苦了。”
她摇头:“有陛下暗中回护,并没有受什么苦。”
她提起崭新衣裙的衣摆,跪了下去。
皇帝道:“快起来。”
皇帝做皇子的时候出身不好,只是宫人之子。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另一个先帝的妃嫔争到了他,养在膝下,只后来,她自己又生下了皇子,便冷落了养子。
童年的皇帝身体不好,过得十分孤寂。那时候常常照拂他,给他些许温暖的,是另一个位份还低的女人。
就是眼前这个头发都花白了的女人。
只她后来狠狠地得罪了太后,被太后撸了位份,打入了冷宫,扬言永不放出来。
皇帝念着旧日情分,暗中照顾,让她有衣有食,却无法放她出来。
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多年。
头都白了。
“陛下。”老太嫔泪水涟涟,“厚颜求陛下一个恩典。”
皇帝问:“你想要什么?”
老太嫔抬起头:“我想把淑宁的孩子找回来。”
皇帝诧异:“淑宁姐姐的那个孩子不是夭了吗?”
老太嫔落泪道:“没有,淑宁死前亲口告诉我,那孩子没死。只我怕太后不放过这孩子,不敢说。她让人带着那孩子逃了。那宫人还是我给她的,是在我身边长大,唤作兰娘的那一个。陛下可还记得她,她曾经给陛下做过袜子,陛下说穿着舒服。”
皇帝回忆不起来这个兰娘,因他现在有太多袜子,穿着都很舒服。
但这个事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且论起血缘,他是舅舅。那孩子有一半的皇家血脉,若还活着,流落在外也是可怜。
他道:“好,我派人去找。”
他又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老太嫔道,“如果还活着,今年该已及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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