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心挑了一朵,带着花回到了神龛前,小心擦干了花上的雨水,放在了一个喝茶用的白瓷杯子里。
摆放在了供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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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看着那朵供奉给他的蔷薇花,诧异中又带了丝别样的情愫。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朵蔷薇花和那一墙的花都不一样。
它是最独特的那一朵。
是少年人亲手摘下,送给他的礼物。
神明空洞的心里弥散开如同花香般,让人心情愉悦的感受。
他低下头,轻轻地嗅了嗅花香。
明明都是一样的、充斥着院子的香气,他却享受得想要闭上眼睛。
可是唇边的笑还未绽放,柔软的花瓣瞬间枯萎了。
干枯,丑陋,仿佛从未那样鲜活得盛放过。
神明扬起的嘴角慢慢沉了下来。
一直到了这一刻,被唯一信徒虔诚信仰着的神明,才猛然回想起自己,只是一个令人惧怕的恶鬼。
“呵。”他封闭了原本弥散着花香的胸腔,转身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黑暗里并不是宁静的。
踏入黑暗的那一秒,他耳朵里开始传来一些惊惧的呐喊声,嘶吼的求饶声,混杂着嚎啕大哭的悔恨,和似疯似颠的狂笑。
燃烧的烈火将整片大地烧成焦土。
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焦尸的气味,混着黑色的烟尘滚滚而来。
他的表情不再柔和。
脑海里闪现着的,并不愉快的画面尽数出现在了这片黑暗的世界。一具一具尸骸堆积成山,鲜血和火焰焚烧着他的最后一丝理智,再然后,他踏在了那个世界之上。
脚下踩着高高堆积的骸骨。
“神佑我族!”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跪在一大群人身前,叩拜着站在尸山血海上...
的恶鬼。他的声音洪亮,穿透了整片焦土,然后在那一声呐喊之后,吟唱起一首没有什么音调的歌。
“流离之苦兮,数十载。”
“今以祭祀兮,佑我之城。”
“以血为媒。”
“以灵为载。”
“万望鬼神兮,复我之神。”
“……”
一个人跪拜下去,而后一群人跪拜下去。
衣衫褴褛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脸上淌着泪,口中唱着歌。他们沾满鲜血的手高高举起,又用力砸在地上。
火舌肆虐的焦土之上,比烟尘更浓郁的,是他们高高砸起的沙尘。
撕心裂肺的痛呼之中,比求生的嘶吼还要大声,是他们一句又一句祭祀祝歌。
看不清容貌的鬼神凌驾于这个恢弘又诡异的仪式之上,心中翻涌的气血全部沾染上那些活人死去时,迸发出的强烈情绪。
绝望的,狂躁的,愤恨的,怨毒的,悲痛的……无数负面情绪海啸一般洗刷着他的躯体,飞舞在心脏空洞出的纯白蝴蝶,翅膀边缘逐渐化为灰烬。
它们拖着飘散的灰烬,从他身上的每一处空洞中穿了过去,妄图将他这具躯体填满。
恶鬼的情绪开始翻涌而上。
浓雾之中,飘散的灰色雾气不断朝外溢散,而后从庄严肃穆的神龛那里扩散开来。
屋外廊檐下,最为敏锐的瘦高鬼影在气氛开始诡异的那一秒逃窜不见。
“你又不喊我们!”胖鬼吓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拽上最迟钝的大头鬼就往远的房间钻,“快躲起来!”
三只鬼轻车熟路撤退,而沉睡在神龛前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了周围不断下降的温度。
他纤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角,还未将自己包裹,灰色雾气就缠绕上了他的手指、脖颈、脸颊……任何一处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
慢慢渗透进去。
简书忽然觉得很痛。
一开始是冰窖一般的寒冷,过后就有刺痛从身体不知哪一寸皮肤骨头传来。
也许是脖颈,也许是肩膀和腰侧,又或者是手臂和大腿甚至是脚踝。
他浑身上下似乎都被刺伤了,剜去了血肉。没有一处不疼,没有一处不流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痛的地方。
他的胸腔好像被谁掏了个大洞,连心脏都丢失了。鲜血汩汩从空洞处喷涌而出,将他身上的一身白衣浇成了血色。
简书在这样极致的痛苦下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紧紧咬着牙关,额头迅速覆盖上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剧痛之下,他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除了哭喊,他似乎什么也做不到。
可是,没有人救他。
他紧紧抱住自己,疼得意识模糊。
一直到他几乎要昏厥过去前,他才在满地的血泊中看清了自己的脸。
长发高高束起,长眸微凛。
那是一...
张好看到了极致的脸,被浑身上下透出的威慑力雕刻成冰冷的美玉。
大风吹起了他的发丝,和背后看不清模样的旗帜。熊熊烈火之中,他单凭着手中一柄金光闪闪的宝剑站在原地。
简书透过他胸前的血洞,看到了自己共情到痛哭的脸。
原来,不是他自己在疼。
“你……也很疼,是不是……”蜷缩着哭泣的少年,在睡梦中断断续续问出了声。
悲悯的声音轻柔而有力量,穿过了猎猎旗帜,翻过了尸山血海,吹进了恶鬼流血的耳朵里。
下一刻,恶鬼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血色渐渐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