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简书久久不能入睡, 和一张煎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着。
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睛下顶着一片乌青, 还伴随着有些耳鸣。
昨夜被情绪支控, 大胆、无礼又冲动的表白以后,今天醒来的简书就怂多了。他回想起昨天晚上自己无疾而终的告白, 有些忐忑, 有些丢脸,也有些不敢面对裴策。
这样的情形下, 他要如何与裴策告别呢。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说一声再见,还是再挣扎一下, 看看自己能否留下?
他偷偷推开一截房门向外看去, 只看到了守在廊檐下的阿奇。
“您醒了。”阿奇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一听到响动, 立刻恭敬地行了礼。
简书不太习惯这种真心诚意的恭敬。
他慢慢拉开门走出去, 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间。
“神主吩咐,您醒来后先带您去吃早饭。”阿奇身上换下了宗祠内旧式的灰衣,穿着一身与外界并不违和的常服, 似乎已经准备好随时出发。看到简书状态不是很好, 他还十分贴心地说:“我准备了晕车药, 如果您会晕车,可以提前一小时服用。”
简书站在原地没有动。
隔壁的房门是关着的, 裴策好像并不打算出来送他。
“神主……是什么时候吩咐你的?”简书问。
阿奇愣了愣, 而后答:“今天早上。”
简书轻轻咬住下唇。
裴策有时间吩咐阿奇带他去吃饭, 却没时间来送他。
心里又开始酸溜溜的。
他有些生气, 更觉得委屈, 恨不得扭头就走绝不回头,不管裴策来不来送他,同不同他告别。
可是,一想到离开雨城之后,他还想再与裴策重逢几乎变成了不可能的事,简书又觉得舍不得。
什么委屈,什么忐忑,什么丢脸和不敢面对,统统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不舍”二字的分量。
心里沉甸甸的眷恋绑住了他的手脚,再也挪不动分毫。
半晌,他才叹了一声,慢吞吞走到裴策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我等会儿……就要走了。”简书轻声说。
他知道裴策能听到雨城内的一切声音,纵然他说得再轻,他也能听到。
门内没有声音。
就如同昨天夜里他唐突闯入时一般,静默无声。
简书又鼓起勇气敲了敲,心里默念,只要裴策开门,只要他再见他一面,他就会控制好情绪不再哭了。他只是想当面感谢裴策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和他好好告别。
屋内依旧没有传来回应。
那只举在半空中的手,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简书没有再敲门,他垂着眼眸,遮下眸中的感伤,乖巧地跟着阿奇去吃了早饭。
他终于明白了食不知味的意思。
明明桌上的菜式都是他喜欢的,但嚼在嘴里的每一口都没有滋味。心里苦着,舌尖也变成了苦的。
阿奇说:“神主吩咐,无论您想带走什么,都可以一并带走。”
“那,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简书勉强吃了一些便停了筷子,就着茶水吞下了一颗晕车药。
他知道,这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如果能在车上沉沉睡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简书撑着黑伞,走在去往内宅的路上。这条路他和裴策走过几次,现在身边换了个人,似乎就没那么漂亮了。
连绵不停的雨很烦,路上的泥泞很烦,吹来带着潮气的风很烦,被雨水打湿的袖口很烦。
所有的一切都让人生厌。
唯有看着内宅内满墙的蔷
薇花,心情才好上了一些。
他在花海中挑了许久,最后选了两朵几乎一模一样的淡粉色重瓣蔷薇,小心翼翼揣在了怀里。
“回去吧。”他说。
内宅里飘飘荡荡的三只鬼从藏身的角落里飘出来,探头看向简书。
“咦?那位没有一起过来吗?”胖鬼有些好奇。
“他、他们,是不是,吵架,了……”大头鬼小心翼翼说,“他好像,不……不开心。”
瘦鬼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简书和阿奇离开的背影。只觉得今日的少年与昨日的神明如出一辙。
只是一个将悲伤写在了脸上,另一个将悲伤埋在了心里,藏进了雨里。
简书揣着两朵新摘的蔷薇花往外走了几步,耳朵里除了耳鸣的沉闷嗡嗡声之外,好像还听到了什么人在说话的声音。他猛地回过头,看向那扇紧闭着的,放置着神龛的房门。
探出头来的三只鬼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收回了脑袋。
落在简书眼中的,便是有什么灰蒙蒙的东西从眼前闪过,下一秒便看不见了。
简书揉了揉眼睛。
昨夜无心睡眠几乎熬了一宿,今早起来便眼花耳鸣,他只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他本来想推开那扇紧闭的门,去看一看曾经待过的地方。那座神龛,那连串的珠帘,和那几个睡了好几夜的垫子。可是光想着便觉得徒增伤感,强迫自己扭过了头。
“走吧。”他不再回头。
阿奇快步跟了上来。
回到住所,简书开始收拾起要带走的东西。
裴策为了给他庆生而送给他的新衣服就搭在床头。大概是昨天哭着回来时太狼狈,又钻到被子里翻了很多遍,以至于变得皱皱巴巴。
简书伸手拿过衣服,原本想着它弄皱了,留在这里也只能扔掉,还不如带走。可是捧着那身衣服,他就会一遍又一遍想起雨夜中瑰丽的灯火,想起昨夜鼓起勇气的表白,想起辗转难眠的自己。
于是他把衣服叠好,留在了床头。
来的时候他只带了一个破旧的背包,回去的时候,他也只是将挂在衣柜里的衣服再塞回去。
“司机已经到了。”阿奇见简书出门,上前接过背包,又看了看简书的身后,“您没有别的要带走吗?”
“没有。”可是刚说出口,简书后悔了。
如果没有要再带走的,就没办法推迟离开的时间了吧。
他又一次看向了裴策紧闭的房门,不舍的情绪将他的脚焊在了原地,自尊却催着他离开。
“你……再稍微等我一下。”简书迟疑了一会,而后语气逐渐加快,“我还要做一件事情。”
“好的。”
简书三两步跨回了房间,拿起桌上的一只白瓷茶杯,将怀里的其中一朵淡粉色重瓣蔷薇花放在里面。
接了些水,小心翼翼地捧了出去。
明知没有回应,他还是敲了敲裴策的房门。敲了两遍门没有开,他才推门进去。
意料之内的,裴策并没有出现。
但简书知道裴策正在某个地方看着他。
“我曾经送您的礼物里,您好像……最喜欢它。”简书将小小的白瓷杯放在摆满贡品的供桌上,称呼从熟稔的“你”,变回了尊称的“您”。
一如最开始进入内宅,面对无法看见的神明一般。
“我知道您什么也不缺,只是刚刚路过,看到蔷薇开得很好。”
他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往后退了一步,虔诚地拜了下去。
而后扬起头,对着袅袅升起的白烟说:“感谢这段时间您的庇佑和照顾,如果没有您,我可能已
经死了。”
所以,想要得到更多的话,就变成一种奢求了。
在转变了称呼,和再一次虔诚叩拜以后,简书发现如果忘却裴策的名字,只是将他当做雨城的神明的话,离开就没有那么伤感。
他离开雨城后依旧可以供奉神明,可以向神明祈祷,诉说自己的开心或难过。
他只是看不到那个叫裴策的人了。
“我……一开始可能会忍不住,给您发一些信息。但您不必在意!过一段时间我就不会发了……如果您不想看的话,可以将手机关掉。”简书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最后一次说,“那,我走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