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孟辉过来了一趟,为江蕴右臂敷了一贴新调制好的膏药。
江蕴觉得暖融融的,很熨帖舒服,便问∶"这膏药还有么?"
这是孟辉昨夜熬了一宿,新研制出的配方,用了不少名贵药材,制作过程也十分繁琐。
孟辉道∶"殿下放心,眼下虽只有三贴,但草民可以再加紧时间多赶制一些出来。殿下感觉如何? 是不是比之前的都舒服些?"
江蕴点头,忽问∶"剩下的两贴,能不能也给孤?"
"自然可以,不过,殿下现在就要用么?这膏药,每隔两个时辰敷一次即可。草
民会定时过来帮殿下敷。"
江蕴道∶ "孤想留着备用。"
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孟辉答应下来。
"行,草民一会儿让医童给殿下送来。"
隋衡抱臂靠在栏杆上,也正听谋士和将领们探讨破阵之策。
陆济世和陆安民兄弟已经将城下棋阵的缩略图绘制到了纸上,陆安民平时也痴迷于棋道,他指着纸上道∶"不破不立,眼下既成僵局,倒不如效仿对面白棋之道,将黑棋也彻底打散,先摆脱白棋纠缠,再重新结阵。"
另一谋士立刻道∶"可打散需要过程,万一白棋趁这个过程连成一片,在黑棋未散到外围时,便将黑棋围合住,该如何是好?"
"天下之事,皆有风险,只要速度够快,白棋未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实现合围。"
"可老夫还是担忧啊,这可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正说着,亲兵忽捧着一物,来到高台上,单膝跪禀∶"殿下,对面江国太子命人送来了此物。''
一众谋士和将领微微吃惊,抬头望去,就见亲兵手里捧着一个食盒。
众人更惊疑不定。
这种两军对阵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江国太子竟然给殿下送食盒。
站在一边的陈麒则皱眉,道∶"殿下,当心。"
隋衡没理会,只略有意外的挑了下眉,而后一笑,放下臂,道∶"拿来吧。
"既是容与殿下的一片心意,孤自当笑纳。"
亲兵近前将食盒呈上。
隋衡接过,等打开一层食盒,便皱起眉。
因食盒里摆的并不是食物,而是一张图纸,图纸上画着一只看起来十分顽皮的小狗。
众将都好奇凑过来看,见状,都诧异道∶"江国太子这是何意?"
隋衡便接着打开了第二层。
也是一张图纸,只是小狗后面多了一条鞭子,小狗则在嗷嗷哭。
隋衡∶".…
隋衡再打开第三层,第三层倒放着东西,但依旧不是饭食,而是两贴膏药。
隋衡想到什么,眉眼登时阴沉下去,抬头,看向徐桥。
徐桥心虚的笑∶"这这,这江国太子还真是关心殿下,特意给殿下送了治臂伤的膏药过来……
其他将领还在奇怪∶"那前面的小狗是什么意思。"
一人怒道∶"莫非是这江国太子故意把殿下比作小狗,借图来挑衅殿下,说要把殿下打哭!"
徐桥忙把众人赶走∶"什么小狗大狗的,说不定人家只是放错了,画着玩儿的,别瞎猜,都赶紧去思考破阵之策去。"
从天黑到天亮,再由天亮继续转到天黑。
整整两日过去,城下棋阵,依旧出于僵滞状态。更多的名士和手谈大家从江南江北各地赶来,然而无一人能想出一个完美的破局之策。
次日夜里,天空开始飘起小雪。
天寒地冻中,暮云关依旧灯火通明,所有观战名士,观战士兵,所有下属国国主公卿,都枯坐在纷飞的雪花中,望着那黑白纠缠的棋局出神。
名士们大多是文人,身子骨文弱,在寒风凛冽的关外之地,苦熬了两日,已经有些渐渐撑不住,搓着手道∶"这可如何是好,依我看,这棋阵还未破,咱们人就先冻死在雪中了。"
另一人则道∶"你就知足吧,好歹这只是棋阵对决,而不是真正的流血战争,真打起仗来,那些将士,还不是要露宿野外,冒雪冲锋陷阵,不知要死多少人。哪如现在,你我只是受些苦寒而已,但好歹还有酒喝,有肉吃。"
这话倒是触动不少人的心肠。
"是啊,若能天下太平,谁喜欢流血战争。"
"江国太子提出以棋阵对决代替大军拼杀,实在是造福苍生之举。只要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其实谁胜谁输,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这时,两侧高台上,再度有沉闷鼓声想起。
无数名士都纷纷仰首望去,只见纷飞雪花中,一南一北两位太子,隔着遥远的城楼对望一眼,再度同时擂响了战鼓。
而伴着鼓点,城下的棋阵,也发生了惊人变化。
因原本如藤萝巨木纠缠在一起的白子与黑子,竟泾渭分明,同时开始往左右两侧散去。白子在为黑子让路,黑子也在为白子让路。
六百名白衣甲兵与六百名黑衣甲兵,迅速占据棋盘左右两侧,重新结成一条长龙。鼓点密密,震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口,棋盘左右,再度出现一条白色巨蟒与黑色巨蟒,棋盘竟回归了最初始的状态!
"这黑子白子,真的分开了。"
"天下苍生,这珍珑棋局的破局之道,原来是退,而不是进!"
白色巨蟒与黑色巨蟒没有再激烈撕咬,而是围着巨大的棋盘,开始同时合围。鼓点越来越急,双方甲兵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白蟒包裹住黑蟒,黑蟒又反过来包裹白蟒。
两个蜿蜒如长龙一般的一字长蛇阵,开始以天为幕,地为席,画起巨大的八卦阵图。所有人神经绷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迅速移动的黑子白子看。
所有人几乎忘记呼吸。
因无人能预料,最终是白子合围住黑子,完成八卦阵图最后一笔,还是黑子包裹住白子,定下这一局胜音。
激越的鼓点声中,城门楼上,忽然再度响起琴音。
这次不是缠绵之曲,也不是恋人之曲,而是一首思乡之曲。
天下名士,所有士兵都很熟悉的一首思乡曲。
《采微》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注)
曲调沉郁伤悲,饥渴交加的戎卒们在行道上艰难行走的画面跃然眼前,所有土兵都无声落下眼泪,所有名士都站了起来,望着高台上击鼓的太子,望着城下于风雪中列阵的士兵,不知谁突然振臂喊了一声"止戈休战",一时间,止戈之声声震九霄,响彻在暮云关上空,久久不绝。
而几乎同时,黑子和白子也在八卦阵图的最外围相遇,共同完成了合围。
竟各占半圈,谁也不多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