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送到暮云关至少需要两日, 等孟辉再赶来,怎么也得十天半月后了。
下了早朝,隋衡特意把徐桥约出来喝了顿酒。
徐桥受宠若惊,落座后,道∶"殿下有吩咐直说便是, 何必如此客气。
嘴上如此说,手却麻利的拎起一小壶梨花酿,给隋衡和自己各倒了一盏。除了闻名遐迩的松果酒,太白居的梨花酿在整个江北都是一绝,酒一般是当年春天做好,埋在特制的地窖中,冬天再拿出来售卖,滋味醇厚,柔绵入喉,后劲很大,并不输烈酒烧刀子。只是价钱也贵,一小壶就要两锭金子,徐桥平日虽然馋这口,但家中媳妇管钱管得紧,平日很少能喝到。如今见隋衡一落座便点了两壶梨花酿,待他这个下属可谓阔绰大方至极,自然迫不及待地要解解馋。
隋衡一本正经道∶"闲着没事,突然想出来喝点而已。"
太白居喝酒,讲究一个"雅"字,入冬天冷,店家贴心的在每个座位旁都设了一个红泥小炉,让客人们温酒用。这个天气,谁不想喝一口热乎的暖暖身子呢。
红泥小炉温度正好,用不了多大功夫,一壶酒就能烫好。徐桥听了这话,笑道∶"难得见殿下有如此雅兴,莫非容与殿下今日在忙其他事?"
成婚之前,隋衡只要在京中,隔三差五就会叫着青狼营的大将们到太白居饮酒,有时议事晚了,还会直接留他们在藏蕤堂用饭,成婚之后,太子殿下成了顾家的好男人,一下朝就往府里赶,就算议事议到晚上,也很少会留他们吃饭,最多让仆从准备些瓜果点心之类。
一干大将知道主帅新婚,也都十分知趣的尽量提高议事效率,在进到议事厅之前就提前在心里拟出个章程,免得拖延太晚,遭受来自主帅的冷眼。
而且隋衡素来自律,虽然酒量惊人,平日也很少拉着麾下将领通宵达旦的饮酒,和隋都城里寻常贵族子弟作风大有不同。将领们私下自然也少不了各种聚会,打了胜仗,或是兴致上来了,喝得烂醉如泥都是常有的事,,徐桥作为青狼营老人,也经常参与,但大家都不敢闹到隋衡面前。因为隋衡下过严令,凡青狼营大将,有敢在休沐期间醉酒闹事者,直接责三百军杖,逐出营盘。
所以今日隋衡突然请自己上太白居喝酒,让徐桥感觉十分意外。
徐桥甚至怀疑,太子殿下是做了什么不负责任的事,被另一位殿下给赶出来了,心中苦闷,所以才跑出来买醉。
隋衡拿起新烫好的玉色长颈酒壶,倒了一小盏,原本清澈的酒液浑浊了些,清幽的梨花香气混着酒气在屏风隔出的雅室间弥漫。
隋衡道∶ "喝酒要什么雅兴,孤想喝就喝,难道喝顿酒也要人管着不成?"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徐桥十分理解太子殿下要维护男人的尊严,配合的点头,道∶"属下只是听说,最近圣物新产了两颗彤鹤蛋,正想着寻个机会向殿下道贺呢,这还没去成,反而劳驾殿下先请属下喝酒,多不好意思。"
徐桥说着,又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第三盏酒。
他一小口一小口喙着,仿佛品尝琼浆玉液,隋衡看不下去,道∶"你好歹也是个青狼营右将军,怎么搞得好像没喝过点好酒似的,要不,孤再给你要两壶。"
"不用不用,这好东西,浅尝辄止,解馋最好,喝多了也是浪费,殿下还没说,今日找属下到底何事?"
隋衡也自然不是正闲的没事,过来这里寻欢。
他清了清嗓子,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孤就是想问问你,这嫂子有孕之时,你都是怎么照顾她的? "
徐桥闻言,险些丢了手里的酒盏,震惊道∶"殿下这是一
"别瞎想。孤就是随口问问,你也知道,当年那小东西出生时,
孤没在旁边守着,也没照顾过他,心里一直有些愧疚。孤这不是想找个机会,全部弥补回来么?"
徐桥看向隋衡的眼神变得诡异。
隋衡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这是什么眼神。"
徐桥∶"殿下的意思是,想按着照料孕期的标准来弥补?"
隋衡满意这个属下的上道,满意的一挑眉∶"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你且给孤说说,都需要做哪些方面的准备。"
徐桥不得不暂时放下酒盏,往前坐了坐,诚恳道∶"殿下的心情,属下可以理解,但若真如殿下所说,属下还是建议殿下,换个方式。
隋衡皱眉∶"为何?"
"难道你也不懂?"
"不对,嫂嫂不都给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了,你怎么会连这不知道。
隋衡看向这个属下的眼神,已经带着不满和谴责。
"前一个也就算了,你是在跟着孤在北疆后面这个,你不是陪了全程么?"
"不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徐桥忙解释∶"属下是说,这孕期之人,无论饮食还是作息习惯,都与平日大有差别。殿下硬要按着孕期标准去弥补,恐怕不一定能达到目的,还可能把那位殿下给得罪了。"
隋衡要听的就是这个重点。大手一挥,道∶"无妨,你先说说,都有哪些不同,孤听着,择精华而用就是。"
徐桥目光越发探究∶"殿下还来真的呀?"
"自然,孤何时与你说过假话。"
徐桥不是很理解,太子殿下是如何突然想出这等奇奇怪怪的弥补方式。
便拿起酒壶,再次斟了酒,道∶"行,那属下就给殿下仔细说说。这首当其冲,也是最重要的,就是饮食一项。在怀孕初期,孕期之人的口味一般会发生极大变化……对了,殿下打算按着哪个月份弥补?"
隋衡道∶"自然按着全程,你从头细细说。"
"行,据属下经验,最需要注意的就是头怀孕的三个月。那时候,胎儿还不稳定,孕期人的反应也是最大的。"
"如何大?"
"挑食厌食偏食,都是有可能的,尤其的早起时,因为孕期导致肠胃功能紊乱,很容易吐酸水,吃不下饭。"
隋衡握酒盏的手微微一紧。
"这么受罪么。"
"是啊,所以这个时候,格外需要家人的照顾。在膳食上,既要保证营养,又要考虑顾忌孕期中人的口味。一些讲究的府邸,还会花重金专门请一些擅长做孕餐的厨子,来安排一日三餐的食谱。""
隋衡又问具体食谱。
"这……自然要滋补,营养,还得口味清淡些。鸡汤鱼汤是不必可少的,但也不能补太过了,否则胎儿太大,不容易生产。当然,这不是殿下需要考虑的问题,殿下只是事后弥补,在这方面,倒不必太过较真。再者,这些事,有经验的宫人和婆子都懂。"
"少废话,孤让你仔细说,你就要把这些注意事项全部一字不差的说清楚。"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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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桥于是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饮食上的注意事项。"生冷刺激的东西肯定不能沾,还有一样东西,也切记,万万不可碰。"
"什么?"
"酒。"
隋衡一愣,想到什么,脸色又有些难看。
"碰了酒..…会如何?"
徐桥道∶"也得看量,如果只是小喝两盏,只要不碰特别烈的,不会有太大影响,可若是饮酒过量,那后果就很严重了,轻则影响胎儿智力,严重些的,还会影响胎儿发育。甚至会导致胎儿腹死胎中。"
隋衡手又是一紧,连身子都有些僵硬。
"那对受孕之人,有没有影响?"
"这还用说么,怀孕本就是一件辛苦而危险的事,饮酒过量,肯定会影响肠胃甚至是身体健
康。"
"那若是…喝了很多烈酒呢?"
徐桥还没注意到隋衡脸色变化,信口道∶"这不可能吧,谁会让孕妇在怀孕期间喝烈酒,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丈夫脑子被驴踢了。"
徐桥说完,陡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赶紧闭上嘴巴,抬头打量隋衡脸色。
他才是那个驴脑袋,怎么就没想到,按着小皇孙出生时间算,当日江上会晤时,小皇孙应当已经存在了。
隋衡面无表情灌了口酒。
徐桥宽慰道∶"这,当时也是特殊情况,殿下并不知道江国太子真实身份,也并不知道,江国太子就是.…小郎君。"
"属下想,容与殿下那样睿智大度的人,也不会跟殿下计较的。"
若是计较,也不会跟您成婚了。
隋衡道∶"可他越不计较,孤心里越不是滋味,孤真是没法想象,他当初吃了多少苦头。你说,孤怎么就没早点看出来。"
"这,当时江上情况混乱,两艘船离得又远,不仅殿下没发现,属下和那些下属国国主,不也没发现异常么。"
隋衡淡淡瞥他一-眼。
"孤能和你们一样么?"
他们朝夕相处了数月,且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他是熟知他身上的一切特征的。
徐桥忙道∶"那自然不一样,只是殿下不是圣人,当日正对江国和江国太子恨之入骨,难免会带着偏见和刻板印象去看待对面一切。殿下也无需对自己太苛刻,与其沉浸在愧疚之中,倒不如想法子多弥补一二。"
隋衡点头∶"那是自然,孤又不是一味只会沉湎旧事的懦夫,行了,这些孤都明白,别废话,赶紧说后面的。"
一顿酒喝到中午,隋衡出了太白居,半道被隋帝派来的人叫进宫里说事,等回府已是深夜。
正堂里亮着灯,嵇安和高恭一道立在廊下候着,见隋衡回来,两人紧忙迎上去,一个去准备浴汤一个帮隋衡解下氅衣。
隋衡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自己进了屋,小江诺已经躺在小床上睡着了,眼睫又长又密,在烛火下闪耀着光芒,江蕴则坐在一边的小榻上看书。
隋衡轻手轻脚走过去,道∶"怎么坐在这里,也不怕着凉了。''
江蕴指了指小床方向。
隋衡会意,把小案上的灯灭了,直接将江蕴打横抱起,放到床帐内。
冬日天冷,床帐设了厚厚两层,床帐里面放着玻璃罩罩着的官灯。隋衡摸了摸江蕴手脚,觉得有些凉,道∶"你等着,孤打些水去,给你泡泡脚。"
江蕴叫住他,说不用,然后问∶"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隋衡便讲了被隋帝召进宫的事。
"隋都垦荒令推行的效果不错,今年大朝会,许多北方小国也当着父皇面提起,想效仿隋都做法,也在国内试着推行一下,将之前因为战争荒废的耕地利用起来。当然,也不是所有国家都适用。"
"一个垦荒令,就说了一整天?"
隋衡一哑,难得体会了一下被查岗的滋味,清了清嗓子,道∶"本来没多大的事,恰好那些小国国主也在,人多了,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
江蕴听着,忽又伸着鼻子,往他胸口衣袍上闻了闻。
他像个小狐狸似的,凑在他胸口,闻个不停,隋衡摸摸鼻子,问∶"怎么了?"
"你喝酒了?"
江蕴抬头,拧起眉毛,问。
气
隋
衡没想到江蕴鼻子这么灵,强作镇定道∶"这不是父皇为了招待那些下属国,临时让人准备了一个小型宫宴么。"
"不过你放心,孤也就象征性的喝了几盏,绝对没有贪酒。不信你闻。"
江蕴推开他,往里挪了挪,掩住口鼻道∶"你赶紧去洗洗。"
"我闻了难受。。"
隋衡忽然想到徐桥说得,孕期期间不能喝酒的事,心头突一跳,想,莫非是真的有了。他自己也抬起臂,跟着闻了闻,却什么也没闻到。
浴汤是现成的,隋衡不敢磨蹭,怕真把人熏坏了,取了被子,把江蕴裹住,便立刻出了床帐,往浴房去。
出了房间,见高恭和嵇安还在廊下站着,隋衡把两人召到跟前,,问∶"你们闻闻,孤身上有什么特殊味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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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隋衡道∶"让你们闻就闻。"
"是。"
两人忐忑应了,走到跟前,根据指示,依次往隋衡臂上还有胸口衣袍上闻了闻,而后同时摇头。,"并无。"
"当真?"
"老奴不敢欺瞒殿下。"
隋衡失笑,想,鼻子还真灵,幸好他这回是为了打听正事,才瞒着他去了太白居,若真是和那群大老粗胡闹,定然要被抓现行。
隋衡径直去浴房,把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又换上干净的睡袍,方重新回到卧房。江蕴还没有睡,照旧坐在床头看书,小江诺则已被奶娘抱走,去隔间的床上。
这是一日里难得的两人温馨相处时间,隋衡立刻脱了靴子,迫不及待攥紧被窝里。
"还看呢,也不嫌费眼睛。"
前阵子即墨清雨在清谈会上得了一批孤本,特意送了一些到太子府来,给江蕴这个心爱的小徒儿研习。
江蕴白日里忙着议事,晚上睡觉前都会看上半个时辰。
江蕴道∶"这是一位知名大儒留下的,上面记录了这位大儒和弟子们上课对答的内容,那位大儒虽已作古,其讲习内容却被几位弟子一道编撰成册,流传了下来,十分珍贵,若是拿到市面上卖,. 本至少能卖这个数。"
江蕴伸出三根手指。
隋衡猜测∶"三百金?"
江蕴摇头∶"至少三千金。
隋衡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些孤本之类的书籍,皆是有市无价的珍稀物件,许多文人名士都痴迷于搜集修复这些孤本,只是没料到竟然如此贵重。
隋衡看着那泛黄发旧,边缘处甚至带着小片污渍的封面,道∶"这样拿着多费力,改日孤给你裱—张新的封皮。
江蕴立刻否决∶"不成,这种古籍十分脆弱,你胡乱装订,很可能会损害了书页和里面的内容。"
"放心,孤绝不乱动你的宝贝,孤找藏书阁的侍官总行吧?"
江蕴点头。
隋衡顺手把书抽出来,放到床头案上,道∶"行了,时辰不早了,明日再看。对了,今日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江蕴说没有。
"当真?"
"嗯"
隋衡觉得古怪,按着徐桥所说,怀孕初期反应应该挺大的。难道男子和女子在这方面不大一样?
正想着,江蕴忽又凑过来,在他衣袍上闻起来。
"你是不是没好好洗?"
江蕴问。
隋衡奇怪∶"怎么?"
"还有味道。"
-脸的困惑∶"什么味道?孤怎么闻不
隋衡不敢相信,又抬起袖口,撩起袍子,各处闻了一遍,到7?。
"酒味,你到底喝了什么酒,怎么这么大味道?"
"不会吧。"
"真的,不行,你再洗洗去,我真的闻不了。''
隋衡忍不住道∶"这一晚上洗两遍澡,会不会太折腾了?''
江蕴再次往里挪了挪,看洪水猛兽一般看着他∶"可是你没洗干净。
隋衡又闻了一遍,还是什么也没闻出来。
江蕴轻轻踢他一脚∶"你快点。"
"行行,孤洗就是了。"
嵇安和高恭惊讶的望着再次披着睡袍出来的隋衡。
"殿下这是?"
隋衡道∶"再给孤准备些浴汤。"
两人露出困惑色。
隋衡尽量维持淡定表情,道∶"方才洗的匆忙。"
"是。"
两人不敢多问,忙带着宫人去准备了。
这一回,隋衡足足洗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出来,回到床帐,江蕴依旧皱起鼻子。
隋衡心里咯噔一下。
道∶"怎么?该不会还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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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蕴摇头,问∶"你…用了什么澡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