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克制了,
之前在步云楼前,哪怕他冷痛震动至此,也克制住了强带她走的冲动。
姜姜不解谢璋酒楼内的所作所为,却知道她还打破不了谢璋的克制。
病痛已经使他习惯克制,习惯隐忍,自小他就习惯了喝苦药,暮春也要裹着狐裘,不与其他孩子玩耍。
——
而此时的谢府大门前,梁延兰与梁父面面相觑着。
“刚刚那个叶郎君怎么说?”梁父擦了把汗。
“……说是姜姜被谢大人叫走了??”梁延兰不确定道。
姜姜被那个季郎君叫走了,一直没回来,梁延兰也着急,叶受也有点儿担心,去打听了一下。
听闻有小丫鬟看到姜姜跟着府上的薛氏走了,...
好像是被谢璋给叫走了?
叶受这才安慰道:“谢大人同姜姜应该是认识的。”
梁延兰的嘴巴缓缓张成了“O”型,这些字拆开她都能明白,怎么合在一块儿她就听不懂了呢。
“和谁?”
叶受笑眯眯:“谢大人啊。”
谢大人?谢璋??
眼看着府上已经散了席,姜姜还没走后角门里出来,梁延兰犹豫了半晌,闭了闭嘴,没忍住又张开。
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内剧场了。
“奇怪啊,这谢大人也没传出过什么渔色的名声啊。”
“说什么呢!”梁父吧嗒嗒地抽着旱烟,闻言抡起烟枪给了闺女一个暴栗。
梁延兰捂着脑袋,很委屈:“我这不是担心姜姜嘛。”
万一被谢璋给那啥了,梁延兰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平头老百姓哪能玩得过当场首辅??
——
谢璋平静地注视着她,眼里倒映出她小小的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我……”
移开视线,侧过头去看案上一盏青瓷灯。
一灯如豆,乌发也漾起了朦朦胧胧的微光。
“你焉知道我不会。”谢璋望着烛火反问。
一阵夜风吹来,一星烛火希微,就好像若他愿意,便能轻而易举吹灭灯火,拢入袖中。
这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望着烛火,谢璋嗓音依然平淡,平直得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起伏。
骨节分明的指尖扶着桌角,到底还是没拦她,容她当着自己的面离开。
“算了,你出去吧。”
烛光像是轻纱静静落在地上。
姜姜放轻了脚步,顺顺当当走出了考槃居,
一路上没有人拦。
姜姜看到谢璋那道清瘦的人影依然临窗对坐,又垂眸去望手上的书卷了。
烛火像是怜他病骨,怜他孤寂,在他身上披上了淡淡的轻纱。
月光又像是落雪落霜,像他一直待在这里,漫漫的后半夜也将始终端坐不动,直到夜霜满身。
本来以为谢璋他如今权倾朝野,身边伺候的人应该会变多,没想到她竟然连橝枝的身影都瞧不见了。
其实,橝枝的下落并不难猜,无非是到了年纪出嫁了,可姜姜隐约记得橝枝好像也对谢璋曾有好感,联想到自己。
她们前仆后继地失败,未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考槃”二字,出自《诗经》。
“诗人美贤者,隐处涧谷之间,而硕大宽广,无戚戚之意,虽独寐寤言,犹自誓其不忘此乐也。”
姜姜不知道谢璋少年时给自己的住处取名“考槃”是不是真的不在乎己身的孤寞。
是不是独寐寤言,独寐寤歌,独寐寤宿依然能自得其乐。
亦或者只是少年的虚张声势,故作淡泊。
可楼越高,风雪也愈大。
人若站得太高,太清,太直,太绝,太孤,就太辛苦了,那就不是人了,只是孤矢,而孤矢是最易折的。
—
少女虽然处事懵懂犹豫了点儿,但一路上头都没回。
谢璋垂下了眼,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儿。
防风正好走进来,讶然道,“咦?九郎那不是表姑娘?”
...
“她不是。”谢璋容色冷淡。
假的,永远也替不了真的。
今天的他话太多了,他剔起眉尖,提笔继续批阅眼下的公文。
这一场病,回过神来,连他自己细想步云楼的所作所为,都觉得荒谬。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自始至终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阿姜回来。喜欢他,追求他,甚至为他挡刀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又与他何干。
这几日等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他才得以俯视查检他这几天来的失当不妥。
酒楼重逢,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驱使着,直觉和本能霎时间压过了理智。或许是久别重逢,死而复生当面带给他的冲击还是太大了,令他模糊了理性的边界。
强留下她,对他而言的确轻而易举,但是,没有必要。
甚至那天步云楼里他的所作所为细究起来,也没有必要。
而他方才心底升腾起的荒谬想法,微微意动,更不值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