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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泅雪从外面回来, 小谙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
少年秀丽的脸上挂着欢喜的笑容,在失明看不见的情景下,显得犹为纯真,像在门口等待主人的小奶狗。
但温泅雪看到他, 语气淡淡问了一句:“你还在这?”
说话的时候径直从他身边经过, 并没有看对方。
桓真随温泅雪身后一起回来,目睹少年脸上的笑容变得黯淡苍白。
他叹息一声对冷淡得不近人情的温泅雪说:“他不在这里, 你要让他去哪里?”
小谙由等待主人归家的小奶狗变成了被主人丢弃的小流浪:“哥哥, 我不能留下吗?”
温泅雪进屋, 坐在桌旁斟茶,并没抬眼看他们,语气仍旧淡淡:“你是曾管事的人, 前几日以养伤的名义我将你留在这里, 现在伤好了。你自然可以留下,没想过曾管事让不让你留?”
小谙闻声转向屋子的方向, 满脸紧张忐忑:“我, 我去跟曾管事说,我现在看不到曾管事不会要我这样的废物的。”
他这样显得更加让人心生怜惜。
桓真看小谙一眼, 对温泅雪说:“这事不难,我去说就好。”
小谙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 向一朵朝着温泅雪盛放的葵花,犹自不安:“这样我能留在哥哥身边了吧?”
温泅雪垂眸喝茶,只应了一声:“嗯。”
小谙更加开心了,摸索着向前走去。
但一个看不见的人自然不能好好走路,不小心走快一步他就摔在了地上。
“小心。”桓真有心事, 注意力没在他身上, 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少年清秀白皙的脸因为摔倒沾上了土, 大大的眼睛却是灰蒙蒙的无神,脆弱又可怜地朝温泅雪望去,和所有挨打了等待主人安抚的泪汪汪的小狗一样。
温泅雪终于抬眼望来,那张清灵幽静的脸静静看向他,并没有起身来他身边的意思。
任何有恻隐之心的人见到一个摔倒的盲眼少年,都会下意识去扶起对方。
桓真就这么做了。
但在桓真走近伸出手的那一刻,却听到温泅雪冷淡的声音制止:“别动,让他自己起。”
桓真惊讶地望去。
温泅雪虽然一直理性冷静,仿佛游离于世外,旁自观察着世界和世人一般,有一种缺乏真实感的冷淡。
但桓真未曾想,他竟冷淡至此,毫无恻隐之心。
不会的,桓真想到,若是温泅雪真的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为什么又要救一个素不相识被君上挖眼的陌生人?这可是冒着惹怒君上的危险。
想到这里,桓真依言放弃了扶起小谙。
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这是何意?”
温泅雪静静注视着泫然欲泣的小谙,语气平淡:“他的眼睛药石枉然,既然以后都要过看不见的日子,趁早便得学会怎么在看不见的时候生活。能走出房间,自然也能走回去。摔倒了现下你能扶,若是没有人在旁边呢。”
道理都对,桓真看了一眼那肩胛瘦削的少年,叹息一声,还是觉得温泅雪对这孩子太冷漠。
温泅雪望着小谙:“留在我这里,我的规矩就是如此。你也可以选择跟着桓真,他的规矩比我的温柔。”
小谙艰难地爬起来:“我想跟着哥哥,哥哥别不要我。”
温泅雪收回视线,淡淡道:“叫师尊,你愿意听我教,我便教你怎么活。”
桓真蹙眉听着。
小谙连忙点头,一脸欣喜濡慕,有些不可思议:“哥哥,师尊愿意收我为徒?”
温泅雪看一眼桓真,对小谙说:“你想留在我这里,唯有师徒关系。君上的预备
道侣身边,总不会让无关的旁人待着。”
桓真想起他之前告诫温泅雪,他们是君上的未来道侣,断不能和他人有私情纠葛。
温泅雪这么做当然是对的。
可是,桓真想起方才在书社,书社门口的那个人。
对方向他们走来,径直路过所有人,走到了温泅雪面前。
明明是危险淡漠的人,却从怀中拿出一枝白色的蔷薇花,小心翼翼递给温泅雪。
眼神专注又寂静,像一只迷路的猛兽,带着迷惑人心的温顺纯粹。
温泅雪……接了那枝花。
此刻,那朵花就别在他的袖口。
小谙的声音打断桓真的回忆:“……我一定听师尊的话。”
温泅雪望向小谙,脸上一片平静:“有人挖你眼睛,你恨吗?想复仇吗?”
桓真心下倒吸一口凉气,众人都知道,挖小谙眼睛的人是君上。
温泅雪怎么敢?小谙又怎么敢回答?
小谙果然苍白迟疑。
温泅雪:“因为对方太强大,你不敢。那如果挖你眼睛的是曾管事,是灵傀,是一个比你强不了的人,你就敢了是吗?”
小谙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微张着嘴,无神的眼睛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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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泅雪淡淡地说:“被挖眼睛的是你,你自己决定恨不恨,复仇与否。往后一生,你还会受很多委屈,尤其是失去眼睛还在昆仑虚这种地方,你的委屈之会更多。每一次都如今日,你都可以选择恨还是不恨,复仇还是不复仇。我只教你一点,不论你复仇与否,冤有头债有主,谁惹了你你找谁。打不过,对方太强,你可以等,十年百年千年,但,绝不可以因为不敢对比你强的人复仇和怨恨,就将你的仇怨倾注在比你弱的人身上。你记住了?”
小谙:“嗯,谙兮记住了!”
温泅雪收回视线,吩咐道:“今天先练习走路,桓真有事进来说吧。”
桓真走进去,温泅雪已经在门口挥手竖起一道隔绝声音的凭罩。
桓真看了一眼,这样的屏障隔得了别人,却隔不了那个人。
温泅雪给他斟茶,问:“在想什么?”
桓真回神:“你待那孩子太冷漠了些,他纵使要学也不急于一时一刻,半点温情也无。”
温泅雪抬眼看他:“不急不行,昆仑虚是什么地方,正品出现了赝品是什么下场还不知道,到时候有谁能顾及到一个盲童?他只能自救。”
“可是。”桓真眼神略深,望向温泅雪的眼睛,“你并非待所有人都冷淡。”
温泅雪喝茶的时候,袖口的白蔷薇若隐若现,雪色花瓣和他的手腕一色。
“小谙是弟子,又非所有人都是弟子。为师尊者,殚精竭虑教人如何自保,如何做人,想的是一言一行会致使对方何等后果。他失明之后第一个遇到的人是我,对我便一直过于依恋,犹如依恋他失去的眼睛。我若再不冷淡些,只怕于他有害。若像你一般待谁都温柔,那叫普度众生。”
桓真被他看一眼,忍不住失笑。
“普度众生,我若是有这般能力就好。”
温泅雪垂眸:“我也不敢肯定,我能教好一个人,不肯定我教他的方式就是对的。但事到临头了总要做决定。这世间没有万无一失,完美无失才能开始做的事。若是这样,每个人都不用做事了。至于每个选择的后果和代价,那便各人承各人的因果。”
桓真心念一动:“包括那朵花吗?”
温泅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只是给他的茶杯里斟满了茶。
桓真一怔,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
关于书社那日出现的黑衣男子的身份,各人心中各有猜测和答案。
桓真从温泅雪那里回来后,去了刑天殿一趟。
君上对画然毫不避讳,直接当着他的面便交代起桓真来。
“君罔极,他是你们的储尊。这段时间外界之事不用问我了,直接问他拿主意就是。”
桓真从未见过君上的模样,但听到储尊两个字还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果然是真的。
“敢问,储尊与君上的关系是?”
黑暗中的声音像是饮了酒,有些满不在乎纸醉金迷的意味,笑着说:“既是储君,你觉得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