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长鸣山那日他是连夜上山,而后又一直被困在谷底,其实从未有机会见过这长鸣山的全貌。
若不是昨日小狐狸帮他治好了腿,他是没有机会踏出这山谷的。
江慎扶手立于一处山巅,远山空明,层峦叠嶂,入目皆是茫茫雪白。视线穿过那层层山峦,隐约可见更远处的城池一角。
那是京城的方向。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树影微动,细雪纷纷落下,洒了江慎满头。
他回过头,身后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话音从头顶传来:“我在这儿呢。”
少年坐在树梢上,鲜红的衣摆垂下,脚上还是没穿鞋,闲适地荡来荡去。
“你要是想下山的话,就是从这条山道去。”黎阮抬手指了个方向,“之前你没来的时候,我就是在那儿等人。”
江慎视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但只看了一眼,便又收回来。
江慎问他:“你把我的伤治好,又把下山的路指给我,不怕我丢下你跑了?”
这话当然只是为了逗逗他,可没想到,黎阮忽然认真地问:“你想走吗?”
江慎仰头望向他,没有答话。
黎阮道:“阿雪和我说过,凡人大多利己,让我不要给你治伤,也不要让你离开那个山谷。不然,你可能会丢下我跑掉。”
“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他的尾巴随着身体摇晃摆动,眼底仿佛盛着晶莹的霜雪:“要别人帮忙,应该是你情我愿的事。你要是真不愿意和我双修,想要离开,我也不能拦着,对吧?”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江慎只会觉得对方是在试探他。
但他知道,他的小狐狸没这么多拐外抹角的心思,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他现在说他想走,这笨狐狸恐怕当真不会拦他。
江慎笑了下,道:“我没有不愿意。”
黎阮眨了眨眼。
江慎后退半步,张开手臂:“下来。”
黎阮从树梢一跃而下。
他落下时借微风卸了点力,让江慎可以稳稳地接住他。
黎阮勾着江慎的脖子,感觉到对方往前走了两步,把他抵在树下。树干被这么一撞,又落下许多雪花,洒在两人发间身上。
“做什么呀……”黎阮看向江慎。
后者注视着他,眼神很温柔,却又带了点无奈。
“你啊。”江慎捏了下他通红的鼻尖,问,“满口说着要与人双修,你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呀。”黎阮道,“不就是两个人一起修炼,功法口诀我早就背熟了。”
江慎:“那过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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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黎阮迟疑一下,如实道,“阿雪说过程不太好学,让我只记功法,到时配合对方就好。他说你们凡人在这事上都是无师自通的,没有人不会。”
说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问:“你一直不肯和我双修,该不会是因为你其实不会吧?”
江慎:“……”
这笨狐狸。
江慎耐着性子道:“我先前不肯……不是这个原因。”
黎阮“哦”了声,好像稍微放心了点,又问:“那是什么原因?”
他们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山上的风很大,将黎阮的脸吹得红扑扑的,尤为可爱。
江慎沉默了很
长时间。
他低头注视着怀中的人,许久后,才轻声道:“在凡间,如果不是真心相爱的人,是不能做这种事的。”
黎阮歪了歪脑袋,似乎并不明白这个概念:“那我们怎么才能真心相爱?”
“我也想知道。”
他勾起小狐狸一缕发丝,有点无奈,又像是觉得有点好笑:“我也想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这只笨狐狸……更喜欢我一点。”
“有床不睡,在这里当然睡不好啦。”黎阮显然昨晚休息得不错,此刻精神饱满,凶巴巴地训他,“不对,这不是睡不睡得好的问题,外头这么冷,在这里睡,万一冻死了怎么办呀?”
江慎:“……”
小狐狸好像很担心他以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不小心死掉,不过也很正常,江慎要是死了,他就只能去找其他凡人与他双修。
其他凡人……
往日江慎拒绝双修时,这小狐狸也不是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只把这当个玩笑话,原本并不在意。
可今日不知怎么,哪怕只是想一想这种可能,都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什么。
不舒服极了。
江慎闭了闭眼,没再继续想下去。
“我没在这里睡。”江慎抱起小狐狸,往洞府里走,“是昨晚睡不着,在洞外坐了一会儿,快天亮前才打了个盹。”
结果刚合上眼没多久,就被这小狐狸折腾醒了。
一个多月过去,江慎的腿伤恢复了七七八八,虽然行走还不太稳,且不能走太长时间,但已经不再需要拐杖借力。
他在外头待了大半夜,浑身都是冰凉的。回了洞府内,先将身上泛着寒气的斗篷脱下放到一边,又往火堆里添了点柴。
柴火很快烧起来,将整个山洞烘得暖意十足。
黎阮趴在火堆边看着江慎做完这些,才问:“为什么会睡不着呀,是不是京城送来的信里有烦心事?”
江慎正往火堆里丢了两个地瓜,听言动作一顿。
是啊,昨晚既然睡不着,他为什么不趁机看看那些书信,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曾经会为了处理公务废寝忘食的太子殿下,有史以来第一次,竟然将手下传来的书信忘到了脑后。
若不是小狐狸这会儿提起,他甚至没想起还有这回事。
“嗯,是有一些事。”江慎面上做出一副淡然之色,清了清嗓子,“所以我现在还要再看一看。”
小狐狸“哦”了一声,丝毫没有怀疑。
只顾着盯紧火里的烤地瓜。
江慎重新翻出那些书信。
京城送来的书信虽然不少,但大多都是传递消息,需要他定夺回复的很少。可今日,他看着看着,眉头却轻轻皱起。
许是他们在一起待了太久,又或许是妖族天性,黎阮对江慎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他转过头来,小爪子拍了拍江慎裤腿:“怎么啦?”
“没什么。”江慎将看完的书信扔进火堆里,“有人想约我见一面。”
“啊?”黎阮疑惑地问,“你不是让人假扮成你,去南边了吗?”
去年夏天,当今圣上命江慎南下赈灾。
赈灾本该在深秋结束,但圣上并没有让江慎回京的意思,反倒下了旨,让他在江南多待上一段时间,了解民生,监督官员。
江慎知道圣上为什么这么做。
他要继承皇位,民心绝不可失,而巡游则是提升民心的最好方式。
当然,若他借身份之便,在巡游中大肆勾结地方官员,搜刮民脂民膏,一是失了民心,二来,恐怕圣上恐怕就要再重新考虑储君之位。
因而,这也是一种试炼。
江慎被假密函召回京城时,正是他
在南巡之时。因此,他安排的假身,如今也已经代替他,南下巡游去了。
江慎道:“约我的人,这几日便会去江南。”
是刚上任的湖广巡抚,江慎在京城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但不太熟。
这人是前些年的探花郎,先前隶属户部,刚入朝堂时,太子派系中还曾有官员想要拉拢他。
不过没能成。
此人如今升任湖广巡抚,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给江慎示好,传信给他询问如今的住所,想要当面拜访。
但这信还没送出京城,就被截下送到了江慎手里。
“如果不太熟,见一面也没关系吧?”黎阮道。
“哪有这么简单?”江慎烧完了信,火堆下面的地瓜也差不多烤好了。他取出来放凉,递了一个给小狐狸,才道:“这是在试探我呢。”
烤地瓜的火候掌握得刚刚好,掰开还冒着热气儿,一口咬下去软糯香甜。
黎阮一边啃,一边问他:“为什么是试探?”
在遇到江慎之前,黎阮从来不知道原来凡人的世界这么精彩。什么勾心斗角,什么明争暗斗,听上去跟说故事似的。这些日子闲着没事的时候,黎阮就会缠着江慎给他讲朝堂上的事。
虽然有时候听不太懂,但依旧听得有滋有味。
黎阮总觉得,多听点这些故事,说不定他能变得聪明些。
江慎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不过只要小狐狸想听,他就从不隐瞒。
“如果只是想转移那幕后真凶的视线,不让他继续往长鸣山派人,为何我不直接放出消息,说我在民间微服私访,而是找人扮做我的模样,大张旗鼓南下?这样不反倒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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