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 还不睡?”
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让扶兰缠在谢拂脖子上的尾巴瞬间收紧!
一只修长的手搭在尾巴上,将它握住。
并没有太过用力, 扶兰只感到一股温和的,却又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的尾巴拉开。
床上本该在睡梦中的男人睁开眼睛,深邃的双眸在黑夜中似乎更带着几分扶兰熟悉的深渊感。
可那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人身上。
自恢复记忆后, 那原本属于这一世的, 本该最清晰的记忆,却被他有意无意地压在了最底下。
依稀记得,却又模糊不清, 连带着眼前人, 这个与从前那个并不相同的人,也埋葬在了那些记忆里。
他没有回忆, 也不想回忆。
“师父……不也没睡吗。”
悠长的声音似带着一丝玩味, 仿佛在期待谢拂的反应。
他会怎么做?想以前一样,直接杀了他吗?
扶兰并不害怕。
无数次的死亡虽然成为他的梦魇, 可这也令他明白了一件事, 死亡并不可怕。
无论是死后并非全然消失,还是无数次的反复重来, 早让他失去了对死亡的畏惧。
他也不怕没有下次机会, 只要这个世界永远陷入这一段轮回, 就不怕找不到报仇的机会。
只是……
或许他就碰不到眼前这个谢拂了。
扶兰眼中似乎闪过一抹轻描淡写的可惜。
无数次轮回中, 终于盼来一个不一样的变数, 扶兰是有些好奇和不舍的, 否则方才也不会磨蹭那么久才绞紧尾巴。
……虽然失败了。
老虎的尾巴理论上来说并不能实现绞这个动作, 但虎妖就不一样了。
扶兰只是半妖, 算不上纯粹的虎妖,让一条尾巴按自己的心意做事,却是可以的。
但这样也很容易受伤。
“别做这种事,山里没有药给你治尾巴。”谢拂将这条变了颜色的尾巴捋顺。
明明刚刚还大逆不道,此时这条尾巴却在谢拂手中乖巧无比,似乎没有半点反抗的欲望。
它不该乖巧的。
扶兰也没想着让它这么乖顺。
可谢拂的手似乎有魔力,在他的手下,这条尾巴甚至似乎背叛了它的主人。
奇怪的是,随着谢拂顺毛的动作,扶兰竟也打心底里涌现出一股安逸,让他很想躺在地上,乖乖任由谢拂撸毛。
被这样的感觉侵蚀一瞬,扶兰的双眼便又在瞬间清明起来,锐利的眸色扫向谢拂,“你对我用了什么功法?!”
谢拂抬眸看他,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很快,他又收回视线,专心顺毛。
“一种名为‘习惯’的功法。”谢拂淡淡道。
过去的时间里,他摸尾巴的动作越发纯熟,这条尾巴也对他十分熟悉,到了他手中,便自觉摆出最适合被顺毛,最舒服的姿势。
习惯让它喜欢谢拂,习惯让它不想反抗谢拂,甚至连带着把这种习惯带给了它的主人,让熟悉的习惯让扶兰也忘了反抗。
从前谢拂给扶兰好几个身份选择,其中有一个便是宠物与主人。
此时的他,当真像一只被主人撸顺,习惯性依赖主人,且不想离开,忘了反抗的宠物。
扶兰眸色微沉,用力将尾巴从谢拂手中抽出,一股并不美妙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他似乎并不喜欢那样的自己,迫切想要改变,想要遗忘。
“佛子是知道杀不死我,便想用别的办法迷惑我吗?”
一阵轻笑传来,似有几分嘲讽。
“原来高高在
上的佛子大人竟也有被我弄得无可奈何,只能与妖魔虚与委蛇的一天。”
“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扶兰知道,眼前的谢拂并非是从前他所见过的那个怜惜天下,却独独不曾怜惜他的佛子,但这人顶着佛子的容貌,必然是与那人同样的目的,既然如此,那他们便是仇人,他所指责的,将过往佛子所做的一切算在这人头上的行为也并没有错。
既是如此,那便该是谢拂承受的。
谢拂……
扶兰神色微顿。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人的名字,从前的每一世,他都只说自己是佛子,为拯救天下苍生而来。
唯有这次,他说他叫谢拂,而非佛子。
谢拂……
这到底是谁的名字?
佛子?还是眼前人?
鉴于他找不到佛子,那就只能按眼前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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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倾向于眼前人叫谢拂。
谢拂抬手,在扶兰头上轻敲一下。
扶兰当即愣住,有一瞬间,似乎恢复成白扶兰时的模样,不过很快回过神来,阴沉的眉眼瞪着谢拂,“你竟敢打我?!”
谢拂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我为何不敢打你?”
扶兰被他用冷淡的神色看着,心中便是一抽,陌生的酸涩情绪在扶兰心中蔓延。
他却将这种情绪压下,固执地瞪着谢拂,似乎这样便能让他忘了刚才自己依赖谢拂的模样。
也是他并不想记得且面对的模样。
他瞪谢拂,谢拂却也不回避,反而定定看着他,“还瞪,之前好不容易学会的尊师重道,只怕是要被抛到狗肚子里去了。”
表情淡淡,声音也淡淡,却并不显得疏离或者严厉,反而有些特有的亲近。
那是只有真正亲近的人才能产生的相处氛围。
也是黑扶兰并不能理解的氛围。
他怀疑这一世的自己没带脑子,不仅轻而易举被谢拂蛊惑,还被诱得只听他的话,在他面前乖巧柔顺,彻底忘了一只老虎半妖应有的凶猛锐利。
这也难怪白扶兰。
有人投喂自己,有人给自己做新衣服,有人每天早上都帮他梳理凌乱的长发,有人从饮食起居,各方各面都关心他、照顾他,处处为他想得周到,让他不需要操半点心。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扶兰没被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作风,都得多亏了谢拂时常提醒自己,不可太过娇惯纵容。
虽然,这样的作用也收效甚微就是了。
“尊师重道?”扶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面上的冷笑和嘲讽几乎要化为把把利剑,专刺谢拂的心脏。
“这不过是你用来对付我的阴谋诡计,我为何要遵守?”
诡计多端的和尚!
扶兰眯上眼睛,他甚至眼前的和尚有多厉害,现在的他空有记忆和功法,却没有支撑他使用各种功法的修为,想要对付这和尚,着实是痴心妄想。
这也是他愿意与对方虚与委蛇的原因。
这和尚口口声声拿他当徒弟,若他不利用一番,岂不是白费他的苦心?
他倒要看看,这和尚究竟能虚情假意到几时。
“阴谋诡计?”谢拂似乎轻轻笑了一声,他随意一指,便似有绳索将扶兰束缚在床上,令人挣脱不开。
“你干什么?!”扶兰并不害怕,毕竟死亡都经历过无数回,一次束缚并不能让他紧张起来。
但他感到了羞辱。
实力不济,任人宰割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他恶狠狠瞪着谢拂,似要用眼神在谢拂身上扎无数刀。
“不做
什么。”谢拂重新躺回去,双手随意放在腹部,闭上眼似要入睡,“不过是想教教我的徒弟,要他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需要虚与委蛇,任何诡计都是多余。”
言毕,他便当真如睡着一般,没再说一句话,即便扶兰如何挑衅,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眼睁睁看着谢拂从假寐到真睡,扶兰不仅面上表情难看,心中也不由憋了一肚子气。
不过很快他便调整好情绪,重新变得心平气和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激起眼前人的情绪。
只是谢拂的情绪没有被激出来,反而是自己有点像个跳梁小丑,用自己的愚蠢衬托眼前人的镇定自若。
扶兰被束缚在床上,无形的绳索虽并不算勒,却也让他挣脱不开,以他此时的修为,无法抵抗谢拂设下的法术,挣扎片刻,见这绳索只是束缚他,并没有对他造成其他影响或者危害,干脆也不再挣扎,就这么躺着。
于是他的“乖顺”让绳索满意,它竟也悄悄放松了些许对他的束缚,让他感觉这束缚仿佛不存在。
可扶兰知道,自己若是真因为当它不存在而想方设法想要逃脱,这无形的绳索便会如刚才那般,重新收紧,将他给捆得严严实实,不得轻松。
就像它的主人,看似宽和,实则狡诈。
扶兰闭上眼睛,他本是想眼不见为净,并不觉得自己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
可也不知为何,或许是真的累了,又或许是身体记忆习惯影响,在他闭上眼后不到十分钟,意识便悄无声息地陷入了沉睡。
而在他睡着后,一旁闭着眼睛的谢拂才悄然睁眼。
他没看扶兰。
一个人的眼神实在太有存在感,若是不想将扶兰惊醒,那便不能看他。
谢拂低垂着眼眸,视线落在扶兰的手上,那双手紧紧握拳,不得半点放松。
看着它,谢拂就仿佛看到扶兰和他的梦境。
在梦里的他,过去那么多世的他,大约都如同这只手一般,不得放松。
谢拂动了动手指,似要去勾扶兰的手,却在触及到对方之前,停住了动作。
……慢慢将手移开。
一夜无眠。
*
翌日,扶兰醒来时先是一阵茫然,对于自己昨晚无知无觉睡过去的行为,扶兰忍不住皱眉,心中的不解几乎要溢于言表。
只是无论再怎么难以置信,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他的脸色并不太好。
转头一看,见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表情更是糟糕。
扶兰当即要起身,下一刻却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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