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先生,方知那等好戏本就该由先生所写。”
薛少爷将姬书意一顿猛夸,也不知是不是最近都没见到人,那一直压制着的情绪在这时一起爆发,让他热情地停不下来。
相反,被他夸奖的人十分淡定,态度也不带半分激动。
只是不知为何,反应似乎慢上半拍,也比平时更爱沉默,只听薛少爷说,却很少回应,即便回应,也仅仅是寥寥数语。
“……不敢当。”
“先生谦虚了,我看戏多年,如今看了先生的戏,方觉从前那么多年的戏皆少了一股味道。”
令人欲罢不能的味道。
姬书意唇角微抿,并未多言,他的精神一部分放在眼前这位薛少爷身上,另一部分则早就不知道飘去了哪里,由于走神,连面前滚烫的茶水都给忘了,手刚触摸上杯子,便被烫得赶紧缩回去。
“先生小心!”薛少爷提醒。
姬书意回神。
好歹是在大户人家长大,薛少爷当然能看出姬书意的走神,可他并不在乎,只要姬书意就是写出那两出戏的作者,他对于其他都不怎么感兴趣。
反而是姬书意,回神后,他的注意力似乎终于回到了眼前,竟主动向薛少爷攀谈起来。
“今日出来得太匆忙,有些不放心家中人,故而频频想念,是我失礼了。”
薛少爷闻言笑道:“先生客气,此乃人之常情,我虽无妻无子,可近日新得一侄女,也高兴得紧,每次回去总要带些礼物,虽她暂时用不上,见了便也高兴。”
姬书意表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僵,想了想便道:“小姑娘历经千辛方才降临,是该多疼宠些,我既听了,亦想送个平安锁,不知她可取了姓名?”
“她尚且年幼,未曾取大名,我兄嫂也只弯弯的叫着,不过不劳烦先生破费,出生时便收了不少平安锁,如今也戴不过来,我上回见到个样式好看的,买回去后还得了训斥。”他语气里还有些委屈,说话也透着些许无奈。
姬书意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倒也不是真想送什么平安锁。
他神色复杂,笑容僵硬,“竟是如此吗……”
弯弯……
薛家……
戏痴少爷……
此时就算是滚烫的茶水,也暖不了姬书意浑身的血液,他像是骤然从春暖花开时,变得身处在冰天雪地里,浑身的血液在严寒下骤然凝固,人还活着,却像是行尸走肉。
姬书意从前认为那些穿书文写主角刚穿越就发现是穿书的剧情让人发笑,如今却不知道究竟是人家刚穿越就发现可笑,还是如他这般,把这里当普通民国生活了快个月才发现是穿书更可笑。
而且这还是他自己写的书。
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没问题,毕竟他写的是十几年后的薛家小姐,跟留学海归的爱情故事,而不是十几年前,女主刚出生,男主还不知道在哪里的世界。
情有可原……
个屁!
姬书意头一次有种想要骂人的冲动,因为他实在找不到其他方式抒发心中的各种情绪。
穿越就算了,结果是穿书,穿书就算了,结果穿都不知道穿对,给穿到正文的十几年前,他根本没写过的时候,连发现穿书都是在这种机缘巧合下,丝毫不知道十几年前情况的他,知道穿书也是鸡肋。
见不到男女主,见到也没用,不知道剧情,没有金手指,也没有大腿可以抱,该死还是会死,该没钱还是没钱,甚至连抢劫都躲不了。
他这样的穿书,跟穿到一个普通世界有什么区别?
不,甚至比不上普通世界,若是普通世界,他也不会心生不该有的念想,不会对这个世界的人物,曾经被他书写的角色念念不忘。
姬书意无法忽略,自他发现自己穿书后,便无法压抑住的,想要见一见那些人的想法。
没有任何一个作者不想亲眼看一看自己笔下角色,而如今,他的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
所以他要在这个世界生活十几年吗?
想想,虽然苦,却也不是不可以。
原本姬书意对活下去并没有太大的想法,现在却有了。
他想……见一见那想象中的风华绝代。
*
谢拂发现姬书意比之前勤奋许多,虽然手伤还没好全,他不让姬书意写字,写戏本子,但是姬书意却停不下来,自己写不了,便让他帮自己写。
也导致谢拂最近都在用他装出来的不熟练的字迹来写字。
这是个辛苦活,尤其是他还得记住自己哪些字学了,哪些没学,还要时不时错上一两个字,才将这场戏演下去。
既辛苦自己,还辛苦姬书意的校对。
“你跟薛少爷关系很好?”
“什么?”
“不然你为什么要为了他这么勤奋写戏?”
姬书意:“……”
他看着眼前问得认真,眼神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对薛少爷的羡慕嫉妒和不满的少年,不由笑出声来。
“胡思乱想什么。”
“记住了,我做什么都只是因为我愿意,而不是为了别人,若真是为了谁,那也一定是因为我愿意。”
谢拂沉默片刻,方才问:“收留我也是你愿意?”
姬书意看着他,沉默片刻,“对。”
谢拂:“为什么?”
他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被人帮助后,迷茫的小羊羔,想要找一个自己存在的合理理由,让自己心安。
可姬书意又哪里找得到理由,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面对谢拂的追问,也只是想了想道:“不为什么,非要知道的话……就是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这么想了。”
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想将他留下来,私藏在自己身边,以任何名义、任何方式。
*
“小九,你终于来了!”乞丐老大见到谢拂,赶紧上前迎接。
黑暗的夜色中,谢拂出现在乞丐堆里,一点也不显眼。
“你家最近似乎有人在盯着,让我白天想给你送消息都没敢出现。”乞丐抱怨道。
他当然不是抱怨谢拂,而是抱怨那些守在谢拂家门外的人,让他们根本没办法上前。
谢拂闻言也只是微微挑眉,并未对自己家被人盯上有什么想法,反而先问起了其他。
“最近许家班有什么动作?”“没什么动作,自上次咱们把那班主揍了一顿后,许家班一直低调行事,躲在家里不出来,可能是在养伤。”
他们揍人,可是打得比姬书意受伤还重,只是表面看不出来。
姬书意都是外伤,手臂和腿养好了,身体也会恢复如初,没什么影响。
可那许家班的班主,他们都是暗暗下黑手,揍得对方比较阴,伤都在看不到的地方,而且都是内伤,外表看不出什么,也没断手断脚断骨头,但谁挨揍谁知道,那很疼,不仅仅疼,内脏也受伤,甚至有出血,不好好养着,短期之内别想下床。
许家班的人都瞒着,看样子应当是担心事情闹大,会有人趁机对许家班下手。
到底是从外地迁来的,根基不深,加之从前没少耍手段对付同行,没出事还好,一出事,必定有人蠢蠢欲动。
“小九,我让兄弟们打听一下是谁在盯着你家。”乞丐老大说。
谢拂拒绝道:“不用,你们顾好自己,最好短时间内不要出现在许家班面前,免得他们怀疑。”
不用猜他也知道,盯着他们的多半就是许家班的人,上回他们揍了姬书意,没把人打死,当然要看看后续,会确保对方没有怀疑许家班,才会渐渐将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
若是弄出动静,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
交代好安排,谢拂又趁着夜色回去。
第二天,姬书意忽然问道:“昨晚大半夜你去哪儿了?”
谢拂添柴的手一顿,“没去哪儿,睡不着,出去转转。”
姬书意将米下锅,“以后晚上还是尽量少出去,不安全。”他没追根究底。
“嗯。”
“新的本子很快就写好了,到时候我拿去薛家班,你就不用跟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还惦记着上次出门被抢,这次他也不打算让谢拂跟着。
谢拂假装不明白,“为什么?”
“你出去,谁在家给我熬药?”姬书意理直气壮,且这理由也十分正当。
谢拂抿唇,“我可以让隔壁大娘帮忙。”
姬书意看他一眼,“你将我的药交给别人?果然,时间久了,再好的人也不珍惜了。”
谢拂:“……”
“分明是你想摆脱我,否则做什么这么辛苦,受伤还要写戏本子?”
姬书意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认真看了谢拂几眼,见对方依旧是这副平静淡定的模样,似乎即便姬书意不要他,他也不会苦苦哀求留下来。
略微皱眉,“乱想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写戏本子,只是想多赚钱而已。”
是,虽然也有创作欲,但更多还是想尽可能赚钱。
谢拂抿唇,“我可以少吃一点,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赚钱。”
姬书意闻言,不由一笑,“你想长成小矮子吗?”
他用还好的那只手揉了揉谢拂的头,“别说这种傻话,一个你,我还是养得起的。”
谢拂见他眉眼舒展,心道傻话也还是有用的,听起来能让人开心。
*
或许是因为心情好,姬书意的伤也好得格外快,又过了一个月,他身上的伤便好得七七八八,拆了夹板,行动如常。
再次感受到正常行动的感觉,姬书意还有点感动,心里甚至想着下次要写个受伤行动不便的角色,想来应该会很有感觉。
走出医馆,姬书意还没走多远,便有一群人不知道从哪里出现,迅速围了上来。
“你们干什么?”他警惕问,心里掂量着自己用刚好的腿从这群人的围攻下逃走是什么几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