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戏上台,反响不错,但后续效果却比不上其他戏。
不是说这本戏不好,事实上它写得不比其他戏差,但对许多人来说,他们更愿意看美好的结局,无论前面有多少千难万险,只要结局是好的,他们便能接受,愿意一直看,经常看,反复看。
对于悲剧,只要看过一次,之后便不会有多么想重刷。
人人都向往美好,可美好,有哪里是那么轻易便能得到的。
谢拂在戏院闲逛时,经常听到类似的声音,希望戏班能多演几回he的戏。
对此他并不奇怪,毕竟就连最火的《鹊桥仙》,不也是he吗。
由于谢拂登台时间很少,且从未在没化妆的情况下当众介绍自己,他不化妆在戏院里出现,只有戏班的人才能认出来。
而他们也不会揭露他的身份,谢拂便在这种情况下,随意在戏院里走动,且无人注意,顶多是被他的样貌吸引,可来这儿的人都是为了听戏,极少数会被其他的人和事吸引注意力。
“薛三爷,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梅班主笑意盈盈上前招待。
几年时间,薛家老太爷去世,当年的薛三少爷也成了如今的薛三爷,蓄了两撇胡子,看上去有了时间的痕迹,可观他言行举止,却又觉得对方这些年来一直没变过,甚至比过往更加随性。
“梅班主,谢先生呢?今儿怎么没他的戏?”薛三爷说这还张望了一下。
梅班主苦笑,他哪里能做谢拂的主。
“小谢他身体不适,今儿没安排,您听别人的也一样,往日您不是很喜欢听糖画儿的戏吗?”
“都听腻了。”薛三爷随意道。
梅班主表情微僵。
“梅班主,你看那是不是谢先生?”薛三爷忽然看向某个方向。
梅班主顺着视线看过去,便见谢拂堂而皇之坐在院子里,光明正大地在人堆里看戏,似乎根本不担心观众看客们发现自己。
梅班主心头一堵,自己给这人找借口,对方却反而不在意,非但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还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他转头低声对一个小弟子说:“去,把他叫来。”
小弟子跑到谢拂身边,“师兄,师父他请你过去,薛三爷也在。”
谢拂转头看去,对上楼上一扇包间的窗户,薛三爷朝着他招手。
同样看到薛三爷的姬书意心头忍不住跳动一瞬。
虽然变化明显,但他依然记得这是谁。
看到薛三爷,他便想到女主男主。
算算时间,现在女主都没长大,唯一的剧情只有和男主的幼年初见,一小段剧情,发生在薛家,应该对谢拂没什么影响。
不……不对!
姬书意豁然抬头,看着二楼的那人,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男女主幼年初见,可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
一直对女主很好很好,很宠她的三叔,突然急症去世,家里葬礼办得很低调,接受不了的女主偷偷跑了出去,差点被人贩子卖掉,是路过的男主救了她。
薛三爷……会死。
姬书意看了眼面前笑盈盈的薛三爷,想到对方的结局,便不由自主低下头。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知道谢拂是谁,知道对方的最终结局时,姬书意迫切想要改变,可在想起这位薛三爷的结局时,他心里除了感慨叹息外,并没有太强烈的其他想法。
似乎在被这个世界影响,在它的影响下,他放弃了反抗,放弃了改变,成为命运的傀儡。
一股恐惧袭上心头,令他下意识抓住谢拂的手腕,紧紧地,似乎生怕一松开,就会丢掉最重要的东西。
“这位是谢先生的朋友吗?”薛三爷率先打招呼。
谢拂转头看了姬书意一眼,后者回神,这才微微垂眸,缓缓松开了谢拂的手。
“他从外地来,暂住在这里。”谢拂解释了一句。
似乎是很生疏的身份,可看他刚才肯被姬书意拉住,且没有皱眉想要甩脱的模样,又似乎并非如此。
也不知道薛三爷怎么理解的,只见他笑了笑,“原来是谢先生的朋友。”便没再多问。
“许久没听谢先生的戏,心痒难耐,不知谢先生何时会再登台演出?我一定提前到场。”
好歹是熟人,提前知道个内部消息而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上这也确实不难,然而难的却是谢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表演。
他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想了想,他很认真地胡扯了一句,“何必提前知道,三爷随时来,偶然看见我,岂不是更显得缘分?”
薛三爷:“……”
梅班主心里翻了个白眼,对着薛三爷赔笑道:“三爷见谅,实在是这小子任性到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表演,您现在问他表演时间,实在是为难。”
薛三爷恍然,哈哈一笑,“原来如此?”
“既然如此,那如谢先生所说,若我来便见到先生,那当真是缘分。”
他还当真了。
这回无语的成了梅班主。
然而再无语,他也不能说什么,这俩人一个是大户人家出身,一个是他隐形的顶头上司,他谁都招惹不起,只能讪讪一笑,有些想要离开这里,这儿就没正常人。
哦,作为陌生人的姬书意,在他眼里不算人,就是空气。
薛三爷热情地跟谢拂聊天,基本他说好几句,谢拂才回应一句,即使如此,薛三爷也很高兴。
看着一场戏结束,戏幕落下,薛三爷忽然感慨,“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天下也跟这戏一样,一场落幕,下一场又开始,更迭轮换,没有个尽头。”
谢拂看了他一眼,从对方一晃而过的眼眸里,谢拂仿佛看到了被薛三爷隐藏起来的深沉思绪。
“三爷有想法?”
“说来三爷听了这么多年的戏,也总有自己的心得,不想自己上台试试?”
“哈哈!”薛三爷大笑,“我现在游手好闲已经惹得家人心中不快,要是亲自上台,只怕先生下次见到我,就是在轮椅上了。”
午后,薛三爷离开时,一直沉默当背景板的姬书意却主动提出要送送他。
梅班主还没觉得有什么,按理来说,姬书意暂住在这儿,当然要努力让自己有用,不被赶出去,主动提出送人,似乎不是客人应该做的事,但他似乎也没把自己当客人。
倒是谢拂问了一句,“你知道大门在哪儿吗?”
姬书意:“……”
“我知道。”
谢拂点点头,似乎刚才并不是在嘲讽他自己都不认识路,还想去送别人,“那你去吧,别把自己弄丢了。”
众人:“……”
梅班主这才发现,在这位姬先生面前,谢拂似乎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不,或许这才是谢拂本性,而之前没发现,只是因为没人值得谢拂做到如此地步而已。
姬书意抿唇送薛三爷到门口,薛三爷示意他止步,笑了笑道:“阁下和谢先生关系这般好,想来应当说得上话,下次便帮忙劝上一句,让他多写点圆满的结局,这悲剧的戏,听过一回便够了。”
姬书意闻言摇头道:“笔在他手中,并非是我说什么,便能说动的。”
薛三爷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听姬书意继续道:“三爷,戏终归是戏,听过也就算了,唯有生活才是真实,既然不想听悲剧的戏,还不如认真一点,努力让自己的生活不成为悲剧,我想,你家中的家人,一定很希望你平安顺遂。”
薛三爷原本都要走了,生生被姬书意的话拉住了脚步。
他皱眉盯着姬书意,有些匪夷所思道:“若非是我知道自己从未见过你,都要以为你是我家里人派来说服我的。”
无论如何,这话实在不像是和陌生人能说的,交浅言深。
他们之间更是从未有过浅交。
姬书意笑了一下,“三爷就当是我自来熟,看见谁都热情吧。”
再热情也没有这样的,薛三爷回到家,甚至还想找人查一查姬书意的身份来历,但是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
算了。
真要是为这么点小事便去查谢先生的朋友,消息要是传到谢先生耳中,对方想来也不会高兴。
何况那个人也没说什么,言语间都是希望他保重的意思,应该是希望他好,没有恶意。
如此,他要是心怀不满,倒是显得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当他放弃这件事,也没想明白,姬书意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时,有心腹进来似乎有话说。
薛三爷将其他下人打发出去,心腹上前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薛三爷面色微变。
*
“你对薛三爷倒是挺热情。”等姬书意回去,便听见谢拂似乎意有所指的话。
而说这话的谢拂。实际上一直低头看报,即便听到开门声,也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薛三爷不是小先生的朋友吗?”姬书意假装没听懂。
别人都喊谢先生,就他偏偏要喊小先生,似乎就显得他与众不同。
“普通认识的人罢了。”谢拂随意道,“你这意思,是每个我认识的人你都要这么热情?”
姬书意笑了一下,“怎会。”
“那就是说他很特别。”谢拂咄咄逼人,仿佛抓住了他的小辫子。
姬书意:“……”
他决定闭嘴不谈,反正多说多错。
而他的闭口不谈似乎也让谢拂觉得无趣,并未再揪着这件事不放。月初,账房计算了上个月戏班的盈利,将谢拂分到的利润送来。
看着那装着钱财的箱子,姬书意表情有些懵。
“你……”
他茫然地看着谢拂,久久没能说出一句完整话。
“你怎么……有这么多钱?”
谢拂淡定道:“当然是我挣的。”
“很意外吗?”
姬书意表情依然懵逼,他之前只当谢拂是在戏班做一个弟子兼戏本先生,从未想过他还参与戏班的经营分红。
如今他算是彻底明白,谢拂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多钱,怎么花都不心疼。
“……有点。”姬书意压下心头的震惊,勉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