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已尽,暮色愈浓。
天幕已经挂上了星辰,在灰调的天空中闪烁着光芒。
“多谢小将军,不过不必了,他们人不多,在外面安营扎寨一晚即可。”
萧令月病容苍白,身姿却挺拔如松,掩唇轻咳时,亦不见弱了气势。
只是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无论是萧令月的言行和态度,皆表明他并非不愿接受谢拂好意,只是因为这不过是件小事,不放在心上而已。
“使君体弱多病,若是令使君病情加重,谢某难辞其咎。”谢拂脚踩着羊皮靴,又走近几分。
“还有、还有几个房间可供使君住。”驿丞赶忙道。
“那便如此吧。”萧令月挥挥手,身后之人便行动起来,搬行李的搬行李,在外面安营扎寨的安营扎寨,任凭其他人说什么,他们都只听萧令月的命令。
萧令月向谢拂点点头,便要转身跟着驿丞去还剩的房间。
“等等。”身后传来那道声音,不等萧令月有所反应,便见眼前出现一个水囊。
“一楼的房间潮湿阴凉,烈酒暖身,只是不能多喝。”
见萧令月只是垂眸看着,并未用手接,谢拂便随手甩给侍奉他的侍女,侍女不得不接住,看了萧令月一眼,后者并未说什么,算是默认,便安心接住。
在房间安顿好,萧令月看着桌上的水囊。
想了想,吩咐侍女拿杯子过来。
侍女将萧令月自备的青盏取来,将水囊中的酒斟满。
萧令月端着杯子转了又转,看了又看,还用鼻子嗅了嗅。
侍女见状开口问:“郎君,可要查验一翻?”
“不必。”
萧令月浅浅抿了抿,辛辣味瞬间在口中喉中蔓延,令他微微蹙眉。
侍女忙另倒了温水递上。
萧令月喝过后,眉心稍稍舒展。
那味道依旧在口中,并未散去,仅仅如此,却也觉得比从前的那么多酒更烈。
确实是烈酒。
萧令月只觉前额和鬓边都沁了细细汗珠,心跳也骤然加快,常年冰冷的手心亦传来些许暖意。
“备水,准备沐浴。”
“是。”
*
“小将军,那些人已经安置在驿站外,咱们还要搬吗?”
“不用。”谢拂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匕首上面镶嵌满各种宝石,奢华贵气,却不带半分庸俗。
匕首抽出,夜风一吹,跳动的烛火下,匕身亮过一道银光,那是利刃的锋芒。
“先做好补给,派人盯着他们,他们什么时候走,我们就走在他们前头。”
“是。”
今天,几个近卫偷偷讨论,关于小将军还没到京城,就已经开始给自己制造敌人这件事。
以及,萧氏的那位郎君,当真是谦谦君子,如此都不生气。
谢拂并没能在驿站停留太久,因为萧令月只在这儿停留了一天,到了第二天下午,便开始准备离开的事。
他收到消息,便也吩咐手下人开始动身。
好在作为将士,他们在行动上总要比普通下人要快,尤其萧令月那样的身体,必须好好将养着,快不起来,于是在谢拂已经启程赶路,萧令月都还没收拾好。
只是这回谢拂并没有让人着急赶路,而是放慢了速度,似乎在等着谁追上。
等萧令月远远看见他们的人马时,不由在心中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之前挡了那小将军的路,如今那小将军非得放满了速度,刻意挡他一回。
回想对方之前的还人情之举,萧令月觉得对方真可谓是将恩怨分明这四字践行到了极致。
侍女适时开口:“郎君,可要派人与那小将军之人传个口信?”
“不必。”萧令月满不在意道,“我们也慢慢走就是了。”
谢拂加速超车,是因为他本来速度就快,萧令月赶路本来也慢,如今就是再慢一点又如何?
若是那小将军认为这样就能气到他,或许要失策了。
不过萧令月又想,或许那小将军并没有想要气他,不过是纯粹要将之前的事还来罢了。
若是如此,那小将军也当真是个性率直。
*
萧令月最终也没想明白谢拂想做什么,因为这一路上谢拂的队伍也并没有真的挡住他们,只是一直走在他们前面,比起挡路,更像是开路。
萧令月天马行空地想着玩笑。
两天后,谢拂带着人入京,已经提前收到消息的接待官员到城门口亲自迎接,说了一通皇帝夸赞的话,吹了一路彩虹屁,可谓是将谄媚的态度以及朝中官员的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谢拂也毫不客气,干脆收下一处庄子安置他的人,另外一处别院当自己的住处。
嚣张姿态丝毫不遮掩,竟也无人斥责。
众人皆知这位小将军是什么身份,更知道他回京名为谢恩,实则为质,虽为质子,却因其父权势赫赫,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不敢招惹。
谢拂本该在来京城后先拜见皇帝,只是接待的人态度十分好地表示他可以休整两天,再进宫拜见。
送走那人,谢拂的近卫才小心问:“小将军,可是有陷阱?”难道那些人是故意让小将军犯错,好抓他的把柄?
谢拂一眼便看出他在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些近卫在原主小时候便跟着原主,也跟着长了不少心眼子,行事想法都小心翼翼。
并不知道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蠢人,行事自有一套逻辑,与常人不同。
高端局待久了,来到低端局反而束手束脚。
“有关系吗?”谢拂随口一问。
近卫一愣,随即心领神会。
无论是不是陷阱,他家小将军都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既然如此,再想也无用。
谢拂一边脱衣服准备沐浴,一边对对方道:“让十一他们暗中打探消息,明天你跟我逛京城。”
“是。”
*
萧府
萧源回府,便有下人来报,“郎君,小郎君今日已回府。”
萧源脚步一顿,“令月可还好?”
“小郎君一路平安无恙。”
萧源拇指和食指在袖中摩挲片刻,“没事就好,请府医给他把脉,我稍后就到。”
萧令月沐浴后,穿着中衣,任由侍女为他绞头发。
他出生时便奄奄一息,是萧父花了大代价,才请神医将他从濒死状态中救回来。
这么多年来,他常年药不离身,屋中不燃香,只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待到半干时,便有下人来报,“小郎君,郎君得知您回来的消息,特意请府医为您诊脉。”
萧令月翻书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在书上凝滞一瞬,随即挥手让侍女停止绞头发,将头发梳顺。
“请他进来。”
来的是一位姓谭的大夫,这位大夫便是当年救回他的大夫的徒弟,医术虽也高明,却谦逊老大夫一筹。
这些年来,萧令月的身体在他的调养下,仅仅是维持不变,不好不坏。
今日诊脉也一样,谭大夫说着老生常谈的话,“郎君多思虑,对五脏六腑皆不利,若是想要好生调养,当放下俗务,专心调养。”
“令月知道了,劳烦先生费心。”萧令月态度温和道,但知道归知道,会不会做又是另一回事。
最终,大夫也只是开了和平时差不多的温补药方,侍女拿着赏银送人离开。
大夫走后,萧令月便没去休息,而是去书房一边看书,一边等待。
大约半个时辰后,萧源过来,见到他便关切问候,“路上可还顺利?”
萧令月放下书,起身恭敬道:“有劳父亲挂念,令月一切都好。”
萧源见他面色确实还好,便点点头,转而说起了正事,“我收到消息,程相曾暗中派人去劫杀你,你既然无事,那他们应当也落在你手里,可有从中找到把柄。”
萧令月心中一愣,面上却一派淡定,并未表现出来,“都是些死士,没找到什么证据,已经死了。”
萧源微微皱眉,“程相派人杀你,定是你手里有足够威胁他的证据,你打算如何处置?”
萧令月神色淡淡,“我已经有打算,父亲不必忧心。”
“你心里有数就好。”萧源也不再追问,想了想道,“陛下这段时间一直惦记着你。”
“我知道了。”
等萧源走后,萧令月才叫来人,“去打听一下,谢小将军路上可有出什么事。”
很快,消息便传回萧令月耳中,却不是他派去的人传来的,而是侍女从大街上听来的。
“谢小将军回来路上遇到刺客,只是那些刺客不敌,尽数被杀。”
“你从哪儿听来的?”萧令月问。
“小将军进京第一次就报官,这会儿正在衙门找京兆尹的麻烦,消息都传开了。”
*
“谢小将军,尸体已经检查过了,没有明显的特征,下官已经派人去查,一有消息,一定立马派人传话给您。”京兆尹看着眼前的少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宝石匕首,心中惴惴,额头微微渗出细汗,不着痕迹用袖子擦了擦。
良久,谢拂才悠悠道:“不知大人需要多久才能破案?衙门事务繁重,不必您派人,我亲自来衙门领消息。”
京兆尹听着他口中的是破案,而不是有进展,心都差点忘了跳。
“一个月……”
“不不……半个月、半个月……”
看着谢拂并不搭话,京兆尹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十天!十天一定有消息!”
“五天。”谢拂一锤定音,随手一甩,也不见他用力,便只听铮的一声,匕首扎破桌面,稳稳立在桌子上。
京兆尹心跳一滞,摸了摸脖子,自觉脖子没有那桌子硬,原本还想求宽限的话,瞬间被咽了回去。
赔笑着应下:“一定……一定!”
谢拂走后,才有人走上来,满脸担忧,“大人,这些刺客……”
京兆尹用手帕擦了擦冷汗,才咬牙道:“既然是他搞出的事,怎么也不该本官担!”
“那可是丞相……”声音中还带着胆怯不安。
“丞相?”京兆尹冷笑一声,“很快就不是了。”
*
谢拂从衙门出来,便开始在街上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