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程相便感觉喉中一口腥甜!
萧令月认真看了看他,目光又似乎有些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已经被舍弃,那就安心接受自己的命运吧,至少,你也享受了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年的人上人,不是吗?”
人这一生,什么都是有定数的。
你先享受了甜,那之后必然只剩下苦,你先透支了一生的富贵,那便要付出提前结束这一生的代价。
萧令月一直这么认为。
唯一的灯盏越来越远,眼前也越来越黑暗,程相终是没忍住,口中溢出鲜血。
“是……是你!”
“是你许诺了他们更大的利益!”
“萧令月,你要将整个李氏江山都送给他们吗?
!你污蔑我叛国,自己才是真的叛国!”
严厉的斥责响在诏狱里。
程相看不见萧令月的表情,却听见他笑了一声,还将自己笑岔气,连连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勉强压下,一句话带着笑意传入程相耳中。
“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这江山姓李?”
程相怔怔片刻,最终颓然坐下。
*
“小将军,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您准备何时动身?”
现在京城局势正紧张,程相一派倒得毫无预兆,也毫无质疑,曾经权倾朝野的存在,现在却什么都不剩。
别说官员,就是百姓也纷纷闭门不出,就担心官差上门。
趁着别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身上,现在走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夜长梦多,他们也想小将军能早日回北地。当事人谢拂却姿态淡定,并不着急,“过两日。”
“小将军……”那人皱眉。
谢拂抿唇,瞥了他一眼,“总要给我跟人道别的时间。”
您还要跟谁道别?之前那么久都没能跟萧令月告别吗?
近卫心中腹诽,面上却只能称是。
谢拂这回却并没有糊弄他们,他也知道不能再久留,所以打算在走之前,再见萧令月一面。
一周目中,原主离开京城后,便再也没有亲眼见过萧令月。
谢拂虽不觉得这会是最后一面,却也不想浪费这次机会。
毕竟,要是再见,只怕也要许久之后。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不等谢拂登门,萧令月竟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主动请谢拂上门做客。
谢拂自然不会拒绝,近卫却劝阻道:“小将军,会否有诈?”
虽然他们已经知道小将军和萧令月之间或许有那么点不对劲的感觉,但在谢拂的安危面前,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
他们想跟着谢拂一起去。
谢拂还嫌弃他们碍眼,最后,跟他们一一打过后,才没有人再说这种话。
谢拂进萧府后,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萧令月院子,对着没有下人,没有侍女,唯有一桌酒菜的场景,才微微挑眉。
“咳、咳咳……”压抑着的咳嗽声自室内传来,萧令月走出来,长发似乎刚洗过不久,虽被擦干,却还染着些许水汽,被发带轻轻系在背后,恰好在腰间。
他看着谢拂道,“来了便坐,不必客气。”
谢拂收回目光,一掀袍子坐下道:“没想过客气。”
“就是想着萧兄想得挺美,侍女不在,给你布菜倒茶的,可不就成了我?”
嘴上虽这么说,可给萧令月的碗里盛半碗汤的动作却并不慢。
再给萧令月倒茶,却发现桌上似乎没放茶壶。
谢拂当即要起身找萧令月的侍女,手腕却被人轻轻握住。
“小将军,今日为你践行,怎能喝茶。”
谢拂脚下一顿,片刻后才转过身,看着眼前分明比他大,却已经比不上自己高的瘦弱青年。
“……给我践行?”
萧令月微笑点头。
有些话不必言明,自然心照不宣。
比如萧令月知道谢拂不会一直留在京城。
又比如,谢拂也没想过能瞒着萧令月。
只是他没想到,萧令月竟会将践行二字说得这般清楚明了。
看来,他似乎做了不少,而离开京城这件事,许是会有其他变化。
好的变化。
谢拂略一思索,便将此事与程相下台的关联在心里分析了个七七八八。
眉眼微弯。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谢拂继续坐下。
萧令月难得亲手为他斟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却在倒到一半时,被谢拂给止住。
谢拂一手握着酒壶,制止萧令月的动作,另一只手自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塞进了萧令月怀里。
“看在我不辞辛苦求来的份儿上,这种违背愿望的事,就少做。”
谢
拂来京城这三年,倒是一如既往走的富家公子风,身上穿戴无一不精致华贵,平时没少这么穿着走在街上当散财童子,只是丢这枚平安符时,他的动作难免带上几分认真。
萧令月低头,却见自己怀里多了一枚平安符,上面还有严华寺的记号,是很漂亮的红色,正好与他身上穿的暗红色衣衫相配。
只是与他脸色比起来,分外明显了些,红的过艳,白的过素。
“辛苦小将军。”萧令月收下平安符,却并未如何放在心上。
谢拂见他只是收入袖中,便又从他袖中取出,亲手给萧令月挂在脖子上。
“大师说要贴心口戴着。”
谢拂其实并不信什么神佛,包括这枚平安符。
他送它并非是真的为了保萧令月平安,而是想让萧令月知道,有人希望他平安。
自然要贴身戴着,洗澡沐浴都不要摘。
萧令月果然垂眸落在胸口的平安符上,有片刻失神。
等谢拂一杯酒都喝完了,才回过神来。
“一人饮酒岂非无趣?”
萧令月举杯,将那半杯酒与谢拂相碰,“既是践行,自然要同饮。”
谢拂看着他的那半杯酒,眉心微皱。
萧令月笑:“小将军,你总不至于连半杯都吝啬?”
“大夫如何说?”
“偶尔饮几杯,无碍。”
谢拂再无拒绝的理由。
桌上依旧是两种菜,萧令月和谢拂一人吃一边。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犹记初遇时,还曾拒绝小将军好意,如今再回想,却颇为后悔,早知当初,便是要与小将军挤一间,也不必生疏如此。”
谢拂吃不下去了。
他微微扯了扯领口,表情虽未变,周身的气势却不同寻常。
萧令月却像是没看见一般,自顾自说着话。
“既然不知何时才再有机会对饮,不如小将军……许我将这杯酒喝够一杯,也算是圆满?”
“你很喜欢喝酒?”谢拂目光落在他刚刚又倒的半杯上。
萧令月想了想道:“如何才算喜欢?”
“我纵使想喝,也不能畅快了喝,这样,也算得上喜欢吗?”
想喝不能喝,便越是想喝,越是想喝,却又越不能喝。
这样的循环越积越深,让萧令月也不知对酒是什么情绪。
恍惚间,有那么一瞬,萧令月竟共情了萧源。
谢拂点点头,他听明白了,就是迟来的叛逆期。
“实不相瞒,我因酒而生,为此,我对它一直有些特别。”也不知是不是谢拂要走了,对于一个日后不会出现的人,萧令月也不再那么藏着掖着,愿意泄露一些他人不知的情绪。
“酒于你特别,你却不能喝,这些年来,便存了叛逆的心思,越不能喝,便越是想喝,越是不能做,便越是想做,如今眼见我就要走了,再不做就没机会了。”
“更妙的是,睡我还不用负责,多美的事,是不是?”
谢拂微微抿唇,挑眉斜睨着他。
哐当!
萧令月手中酒杯落地,却是酒已倾,杯未碎。
“……不是……”
他蹲下身,却因为动作太快,又不停咳嗽起来。
他以袖掩唇,正好遮住大半张脸,也遮住他那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其他而微微泛红的面颊。
一时失措,脚下不稳,仓促间,竟踩上了那个酒杯。
杯子没捡起来,还咯了他的脚。
更令人心堵的是,即便如此,酒杯都没碎。
此时此刻,萧令月心中竟罕见生出与程相同样的念头。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谢拂轻轻一叹,怀疑萧令月故意的,故意咳嗽,故意露出这副姿态,像是在他面前说:看,我身体不好,不许欺负我,不许凶我。
很无赖的行为,可在他这儿却格外有效,只要心里有那么一星半点在意,便不能对这办法免疫,何况,那可不止一星半点。
——有人恃病行凶。
偏偏恰雪缀枝头,轻也不可,重也不得。
一只手抚上萧令月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帮萧令月顺了顺气。
大约是想到为他顺气的人是谁,渐渐的,萧令月竟真的慢慢平复下来,咳声渐止。
就在他以为此事已经过去,稍稍松口气时,身边便传来那人的声音,内容还将他瞬间带回方才的境地。
“萧令月,你只想一晌贪欢,就没想过被戳穿后如何应对?”
“这可是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