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很快就来了,可司马承这场病却来势汹汹。高热一阵一阵的,便是喂了药,也没有见什么起色。
整整一夜,别院都灯火通明,人心惶惶。
直到第二日,司马承也还没有醒过来。
郑晖和贺江早就在一旁候着了,他们身为关州府官职最高的人,若是皇帝在他们这里出事,那他们的下场怕是也只有追随帝王而去了。
只是,跟着司马承来关州府的太医看了,从关州府找来的大夫也看了,司马承的高热依旧没有完全退下来。
甚至连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他像是完全陷入了梦靥之中。
无论外面的人怎么唤他,他都没有醒过来。
身为帝王的贴身内侍,文福自是不能离开半步的,日夜守在床边。他偶尔能看到帝王动了动唇,说着一些模糊的话语。
而这其中,出现的最多却是一个人的名字。
“容钰,容钰……”躺在床上的男人因为发热,脸色绯红,唇微微有些干裂。他紧皱着眉心,像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你不能死……朕不允许你死!”
他说的断断续续的,更有些混乱,可从始至终,那些话表达的意思都没有变过。
文福在旁边守了一天一夜,哪怕帝王说得模糊不清,可他也听明白了。
床上的男人从来都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尊贵无匹的,而如今看上去竟是出乎意料的虚弱。他生得好看,如今这般脆弱的模样该是让人怜惜心疼的。
可守在一旁的文福瞧着他的模样,又听着那些呢喃,心底竟莫名的生出了一丝悲哀。
“陛下,容将军已经走了。”
他跪在床边,伸手小心翼翼地为帝王掖好被角,边轻轻的说出了这句话。
床上的帝王却像是被这句平淡至极的话刺激到了极致,哪怕还闭着眼睛、深陷在梦中,也在咬着牙强调道:“她不能走,没有朕的命令……她永远也不能离开!”
然而,无人应答他。
屋子里慢慢的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文福轻叹了一口气,拿出湿热的毛巾,开始为帝王轻轻地擦拭身体。他是伺候皇帝的奴才,他的职责便是好好伺候帝王,无论他是醒着的还是昏睡的。
若是帝王这一次没有熬过去,那他也只有殉葬的命。
文福已经不算年轻了。
他才刚记事不久,便被父母送进了宫中,成为了一个小太监。那时的他无权无势无钱,只是宫中最最普通的那种小太监,只有任人欺负的命。
怕是没人想到,那个差点饿死在小屋子里的小太监有一天竟然会成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成为宫中地位最高的太监。
便是那些主子娘娘也不敢得罪他,甚至还要想尽法子讨好他。
他能有今日,全是因为他的主子。
很多年前,是那个尚还稚嫩的小皇子在众多的候选太监中,伸手一指,选中了他。
从此之后,再也无人能敢欺负他了。
他也从一个卑贱至极的残缺之人,成为了宫中被无数人捧着的文公公,成了一个有名有姓的人了。
“陛下,快些醒来吧。”他轻叹一声,轻声说着,“您是大周的君主,大周需要您,百姓也需要您。便是容将军……”
他顿了顿才低叹着道:“她也从未想过你不好。”
文福说完,垂眸,却见帝王的眼角不知何时竟然挂上了一滴晶莹。
不知是汗珠,还是泪水。
只是在昏黄的灯火下,那晶莹闪着淡淡的银光,不容忽视。
帝王似乎还陷在梦靥中。
见此,文福有些忧心的站了起来。
他想了想,便走出了房门,对守在门外的侍卫吩咐了一句。很快,侍卫便拿着几叠纸钱回来。
文福拿着纸钱,去了院子里。
自从那一日一瞬回春后,关州府便真的越过了隆冬,进入了温暖的春季。这个时节,天空本应是阴沉沉的,可属于暖春的夜,却是意外的明亮。
圆月当空,繁星闪烁。
月色柔和的落下来,仿佛是从天上掉落在地上的温柔。
“容将军,您若是在天有灵,便保佑一下……”陛下。文福蹲在地上烧着纸钱,边絮絮叨叨的念着,他本想这样说的,可话到嘴边,却终是咽了回去。
他想到了身世刚刚曝光的时候,跪在龙清宫外的那位女将军,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将军,您……好走吧。”
“你在给谁烧纸钱?!”正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冷厉声音。文福手一抖,手中剩余的纸钱便全部掉进了火盆之中,瞬间,火光大盛,照亮了身后人苍白阴郁的面容。
“奴才参见陛下!”文福忙跪在地上行了一礼,“陛下,您终于醒了!您都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他眼里带着水光。
说着,身为贴身内侍的本能让他立刻注意到了帝王此时的穿着,见帝王竟然只着了一件单衣,忙担忧的道:“陛下您才刚醒,身子正是虚弱,这夜间风凉,还是先回屋……”
“朕问你,在给谁烧纸钱?”司马承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因为生病,声音沙哑到了极点,透着几分难得虚弱。
但即便如此,声音里也依然透着一股冷意。
“回陛下,奴才是在给……容将军烧纸钱。”文福顿了顿,便埋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以帝王对容将军的复杂感情,听他这般说,想必是会重罚他的。
文福做好了帝王大发雷霆的准备。
然而,话落许久,帝王竟都没有开口。
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那火盆里的纸钱烧得越来越旺,然后慢慢变小,最后终于化为了一团灰烬。恰时,一阵风吹来,那些灰烬便随着风洒落在了地上。
有些甚至飘落在了帝王的身上、发上。
“你在给她烧纸钱啊……”
文福头触在地上,看不到帝王的表情。
“是啊,她死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了帝王笑了一声,然后咳嗽了起来,咳嗽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有了撕心裂肺之感。
文福吓了一跳,都顾不上尊卑,忙站了起来,伸手想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帝王。
然而,还没碰到帝王,便被一只手用力挥开。
“朕无碍!”司马承推开文福,在夜色下站得笔挺,“不过是死了一个人而已,朕还没有那般脆弱。”
他固执的要自己站着,哪怕在夜风中,面色越发的苍白,却依旧拒绝文福的搀扶。
“不过是生了一场小病而已,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年轻的帝王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繁星,唇角在笑,可眉目间却多了一层阴郁,“你不是要给她烧纸钱吗?那就大大方方的烧!”
“陛下……”文福眼含担忧。
“来人!”司马承却忽然提高了声音,“给朕多拿一些纸钱来!朕的大将军为国捐躯,臣子如此高义,身为君王自也应该好好慰问一番功臣才是!朕亲自给她烧纸钱!”
文福张了张嘴,却是什么劝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他看着帝王发红的脸色,终是轻叹一声,对身后的下人道:“去把陛下的披风拿来,莫要冻着陛下了。然后……让李太医来一旁候着吧。”
而司马承醒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郑晖与贺江的耳里。
先前,帝王昏睡不醒。他们身为臣子,自然也不敢离开太远,都歇在了别院里。如今听闻消息,自是立刻便赶了过来。
见帝王竟然在烧纸钱,两人皆是愣了愣。
“容钰殉国,乃是朕和大周的大功臣,朕给她烧些纸钱有无不可?”帝王这般说着,可他的眸中却像是凝上了一层寒冰,全无半点对功臣的温和与惋惜,仔细看,甚至像是生了恨意。
“你们俩也来给大功臣烧烧纸钱吧。”
声音里像是蕴着一丝讽刺。
“……是,臣遵命。”
沉默片刻,郑晖率先走了过来,然后便蹲了下来,竟是真的认认真真的在烧。
见郑晖已经动了,贺江眉头微微皱了皱,须臾也走了过来。
一时间,除了他们的呼吸声,竟只能听见纸钱在火盆中燃烧的声音。君臣三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微微有些压抑。
许久,帝王忽然开口,“你们说,她能收到这些纸钱吗?”
r /> “这……请陛下恕罪,臣不知。”
郑晖与贺江都这般回道。
他们是阳世之人,自然是不知道阴间之事。这烧纸钱供奉,更多的只是寄托活人的哀思,至于亡者能否收到,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不知。”司马承低哑着笑了一声,忽地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些百姓又为何要为她请封?甚至还以此来威胁他们的君主?”
“难道在他们的心中,将军竟比君主更重要吗?”
“陛下息怒!”
闻言,郑晖与贺江以及院中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息怒?朕何时发怒了?”司马承拍了拍手中的灰烬,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道,“朕是在问你们话,现在回答朕的问题。”
无人敢应。
不知为何,帝王这一病起来之后,性情更加捉摸不定了。不但如此,还甚是喜怒无常。眉目间的那丝阴郁更是让人不敢造次。
“贺将军,你先来回答。”司马承直接点了贺江的名。
贺江心里一沉,须臾只能回道:“陛下乃是大周君主,乃天子,自是重过所有人。容将军虽是大周的英雄,可她也是臣。自古以来,为君主分忧乃是作为臣子的本分。”
说到这儿,他微顿了片刻,才继续道:“百姓愚昧,他们会如此,说不得是被人煽动了。陛下才是天下之主,他们能有今天的日子,也是陛下的功劳,又怎会怨怪威胁自己的君主?”
“是吗?”
司马承勾了勾唇。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大片火光快速的靠近。随着火光而来的,还有一阵庞大的脚步声。
下一刻,侍卫急速地跑了过来,单膝跪地报道:“禀陛下,外面有一大群百姓举着火把来了,看方向,是朝着别院而来的。”
说到这儿,他面色微微白了白,声音微颤,“属下听到他们在说……要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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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奸细!”
只一瞬间,贺江便想到了之前军中消息泄露之事。当时,他便察觉到军中有奸细。他在军营之中,自然知道那奸细不会是容钰。
可……那是个极好的机会,他不得不把握住。
而如今,容钰已死。
那个藏在暗处的奸细再次行动了。
“奸细?”帝王却没有大发雷霆,反倒是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刺耳至极。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不久之前,那些围住了容家小院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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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立井没有找到傅晟。
他带着人追上去,最终,却只见到了遍地的大周边军尸身——是傅晟带走的那些人,而如今,却是全死了。
只是里面井没有傅晟。
如今便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傅晟被戎国人抓走了,另一个便是傅晟逃脱了,却不知去向、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