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还在警视厅的时候,原本佐藤美和子是想打电话质问一番这个家伙为什么才刚来搜查一课就敢翘班,但电话打着打着,她就被松田阵平的那一大堆鬼扯的歪理绕了进去……
最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在下班之后,她又陪着松田阵平一连跑了好几条街。
可惜这都是无用功,线索并没有因为她的加入而增多,一切仍旧截断在在那家餐馆仓库里发现的信件上。
松田阵平恹恹地拿起一串鱼丸送到嘴边,一脸机械地咀嚼着 ,满脸麻木。
在东京跑了整整一天,他感觉他连这串鱼丸到底好不好吃,都已经品味不出来了。
但今天这一天他也没白跑,至少小田切慧的审理被延迟了。
至于收货,则是得到了两封信件。
两封全部都是由千岛和杏撰写的,一封是他开车从邮递员那拦下的。其中的关键内容为:
【慧小姐,我不知道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可我确实无法忍耐了。樱井得了感冒,我想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明天……我一定会让樱井付出代价。】
这封信刚好是在上周,千岛和杏即将和文学社一行人去KTV唱歌时留在咖啡店的。
另一封信则是在餐馆楼上的仓库找到的。书写下的日期比上一封更早,具体描绘的都是千岛和杏平日里有多么畏惧樱井,甚至险些被猥/亵,反复在厕所呕吐的内容。
被书写下的文字及其富有感染力。饶是身为男性的松田阵平,在细细品读之后也会不禁一阵恶寒,顺便痛骂樱井阳太可真他妈的是个人渣。
但除此之外,他的手中暂时就没有掌握多余的信息了。
就在刚吃掉手里的那串丸子时,他那快要关机了的手机发出了一道短促的震动。
“你觉得其实事情的真相是:千岛杀掉了樱井,最后她本人畏罪自杀,再由小田切替她背锅——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有多大?”
留着干练短发的女人愣了愣,随后又为这个可笑的想法一笑置之。
“松田君,办案子讲究的是证据,而不是凭借直觉。”佐藤美和子摇摇头。
“如果杀死樱井阳太的真正凶手是千岛和杏,最后她又畏罪自杀了。那么这件事就与小田切慧毫无关系,她干涉其中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松田阵平慢慢地将他的手机屏幕扭转向佐藤美和子。
是一封简讯,发送人是今泉昇,上面只留下了短短的一句话:
【今天碰见了一位与樱井阳太相关的人士。那个人告诉我:樱井阳太对大蒜有很严重的过敏反应。】
“你还记得樱井阳太是怎么死的吗?”留着一头微卷发的青年慵懒地挑起嘴角。
“他死于一瓶有机磷农药,佐藤女士——你还记得你在警校受训的时候,学习过的有关有机磷农药的特性吗?”
佐藤美和子没想到,从警校毕业这么多年,竟然有一天还会被人考察这种问题。
她张开嘴,大脑空白了好半天,才开始寻觅起曾经死记硬背过,但几乎全数抛诸脑后的东西……
“油状液体、微溶于水、具有极强的挥发性……”
她看见松田阵平半挑起一侧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些性质都没错,但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没提到——”
“有机磷农药闻起来是大蒜味的。”
松田阵平收回手机,慵懒地哼笑了一声:“所以我现在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没有证据,纯粹是推论。但我觉得很有意思——你要不要听我说说?”
*
...
降谷零进浴室去洗澡了。
今泉昇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眼神止不住地朝盥洗室飘。
盥洗室分明关着门,但他却能清晰地听见水珠拍打在瓷砖上的声音。
脑子浑浑噩噩,伴着一片嗡鸣,反复涌现出一大堆以前从来不会存在的遐想。
他握着电视遥控器的手甚至都在发抖。
今泉昇抬起另一只手盖住脸,扑至手心的鼻息都带着一阵燥热。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真得有够狼狈,有够丢脸的。他从未设想过自己的内心世界有一天能达到如此丰富多彩的地步。
他调大了电视节目的声音,试图盖过盥洗室的水声。
可惜没什么用,心浮气躁的状态下,无论怎样最后都会变成面朝着那扇门发呆。他觉得这时候如果降谷零刚巧把门推开,那么大概率会被他此刻的神情吓到。
——既然坐不住,那就给自己找点事干。
今泉昇是个行动派,做事效率向来非常之高。他走进一直没太打扫的客房,动作迅速地扫了一遍地,又铺了一床新被子,然后翻找出一套他还没穿过的新衣。
他和零的个头差不多,站在平地的时候,视平线似乎刚好相持平。
零今夜又和龙舌兰进行了一场死斗,那身外套被冷兵器刮得破破烂烂。就算把那件衣服洗得再干净,也没有再穿出去的必要了。
东西全都收拾好之后,他从床上站起身,趿拉着拖鞋回到客厅,然后他发现降谷零还没出来。
今泉昇咬咬牙,这次将视线落在了自己鲜少会走进的厨房——再给自己找点事做。
说来有趣,他虽然已经一个人独居很久了,但是时至今日仍然做不出特别复杂的料理。
人不可能是完美的,既有擅长的领域,那肯定也有完全不擅长的领域。
随着成长,今泉昇清楚地认识到: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擅长的事情——似乎就是料理。
国中时期他如果没能出现在成绩排行榜的第一位,那绝对是因为家政课的分数给他拉低了档次。
记忆很清晰,国中家政课的那位女老师,在品尝着其他同学做出的料理时,总是会温和地笑着评价。偶尔遇见一些实在糟糕的食物,她也只是微微蹙眉,先评价一番能想到的优点,再谈及缺点。
然而轮到了今泉昇这里,老师却用着视死如归的眼神,只敢犹犹豫豫地吃上了那么一小口。在捶胸顿足地强迫自己咽下去之后,她还要喝水缓上好半天。最后才瑟瑟发抖地虚弱道:“今泉君……嗯,你要加油啊。”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家政课老师的确很温柔。
因为就算她较真跑去法院,告他涉嫌毒害家政课老师,也未必没有胜诉的可能……
但是今泉昇始终觉得,料理这东西,其实和做化学实验是一样的。
只要谨记着每一步步骤,严格根据说明书上的理论进行实践,就不会出现太多差错了——况且做饭和做实验不一样,容错率很高,味道就算再差,又能差劲到哪里去呢?
于是他从橱柜里翻出一盒咖喱块,从冰箱掏出若干食材,自信满满地把锅放在了电磁炉上。
…………
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降谷零就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妙。
浓重而难闻的焦糊味溢散在整座房子内部,客厅的上空甚至飘着一层黑色的薄烟。
着火了?这是他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
但黑烟没有那么来势汹汹,周围也没有被烧焦的迹象,于是便他沿着黑烟飘逸的反方向走去——
最后他发现那团黑烟来自厨房。
降谷零刚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地面还有瓷砖...
墙壁上,都糊上了不少焦黑的不知名液体。至于工作台上,则是凌乱地散着被切的奇形怪状的各种蔬菜。
而今泉昇围着那么一大口锅,一手拿着料理手册,另一手握着不锈钢汤勺,特别缓慢、特别淡定地熬着那一大桶焦黑色的浓稠液体。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给书翻个页。
“前辈……你在做什么?”降谷零咂舌。
“咖喱。”今泉昇扭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是按照步骤做的,我想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降谷零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一锅不明液体,背后莫名升腾起一阵惊骇的寒意。刚洗完热水澡透着绯红色的脸在一瞬间扭转成了菜绿色。
——不,他觉得问题有点大。
*
20:30
佐藤美和子独自一人行至在宽阔的长廊。
走廊开着灯,偶尔途经的部分房间还半开着门,可以清晰地从中 听见年轻女孩们互相嬉闹的笑声。
她此刻正在米花大学的女子宿舍楼。
再具体一点,应该说是千岛和杏生前入住的那一栋宿舍楼。
在手持警察证件踏进这栋大楼前,松田阵平一脸惰怠地叼着烟,吊儿郎当立在门口。
不仅站没站相,他还特别无赖地说了句:“你觉得我一个出自警视厅刑事部的正经警察,公然闯进女子大学生的寝室楼里翻东西,这事情传出去真的合适吗?”
佐藤美和子白了他一眼。
她心道,你干得不合适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真要说起来也不差这一桩。
但她没工夫斗嘴,只得插着腰无奈道:“那我一个人去寝室楼那边,你先去文学社的活动室那边找信件。总之我们分头行动,加快效率——”
要证实松田阵平的推测,他们还缺乏一个关键性证据——小田切慧写给千岛和杏的回信。
小田切慧的两处住处中,只在那处肮脏狭窄的仓库里,才翻找到了一封来自千岛和杏的信件。而她租下的那处公寓,在今天天还亮着的时候,他们二人就进去仔细探查了一番。
并且他们都双双都注意到了现场的某种强烈违和感——公寓实在过于空旷了。
这个“空旷”不是指房子像板房那般,只有寥寥几个必备家具。
真要谈起家具布置,那栋房子甚至能够称之为相当齐全,属于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类型。
但他们反复勘察了房子的每一角,却都没能在房子内搜索到任何的生活痕迹,更没找到一星半点属于小田切慧的“痕迹”。也就是说,那栋房子里见不到任何小田切慧的个人私有物品,那栋房子可以说是小田切慧的,也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的人的。
至于千岛和杏邮寄给她的信件,曾更是不见分毫踪影了。
他们在后来刚离开那栋房子的时候,松田阵平还皱着眉频频驻足。
“她不住在可以轻易查到的住址,反而住在一个非法雇佣她当帮工的餐馆仓库。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没必要给自己找这种罪受。”松田阵平分析道。
“所以佐藤。”
“你觉得关于这间公寓——小田切是‘不敢住’,还是‘不能住’?”
…………
佐藤美和子很快就找到了千岛和杏的宿舍。
米花大学作为米花町最为有名的大学,其教学质量和环境设施也都居于东京前列。虽然每年学生的人数都颇多,但校方还是为学生们设立了大量双人寝室。
而尤为巧合的是,千岛和杏的那间寝室里,只住了她一个人。
佐藤美和子拿着从管理员那得到的钥匙,打开了这间寝室的房门。
将近一...
周无人触碰过的房间,此时落上了一层浅薄的灰尘。
但屋内的设施都被摆放的尤其整洁,远处的窗边还养了一盆花,可惜长时间无人浇灌,已经呈出了枯萎的状态。床边的书架上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学书籍,佐藤美和子凑过去简单地看了看,发现还有几位是她学生时期十分仰慕的当代作家。
现在她要开始搜查,在这间寝室内,是否存放着小田切慧寄给她的信件。
佐藤美和子将首先目光落向了书桌,抬手拉开了置于一侧的抽屉。
在人落座书桌后,这个抽屉就在人的手边。如果她是千岛和杏,她会为了方便搁置物品而将信件全数收纳在抽屉中。
但是抽屉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在拽出一小半之后再想拉扯,便显得尤为艰难。
她皱皱眉,只好屏住呼吸,抬手抓住把手,在一瞬间加大力度——
“咚!”抽屉竟然顺着她的动作直接掉落了下来,重重地砸落在了地板上!
随之掉落出来的,还有一串小巧的金属钥匙。看来刚才就是这串钥匙卡住了抽屉后方的滚轮处。
佐藤美和子蹲下身,默默地捡起那串钥匙。
…………
半个小时过后,佐藤美和子带着那串钥匙,前往文学社的活动室,与松田阵平汇合。
她将千岛和杏的寝室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连衣柜后面都没放过。最终确定了她的寝室内并未存放任何的信件。
而反倒是松田阵平,在文学社的活动室里发现了一大排储物柜,很多储物柜都是可以直接打开的,但唯独某个置于最尾端角落处的储物柜,被挂置上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金属锁。
“你在活动室发现什么其他东西了吗?”佐藤美和子快步赶来之后,直接掏出那串钥匙,开始对着锁芯一个接一个地尝试。
“还没。”松田阵平打了个哈欠。
“这间活动室平时来的人也不多,多半都是千岛和杏一个人在这里看书。”他指向不远处的一张长桌,“那上面的书全都是千岛和杏一个人的。”
“她的性格似乎挺孤僻的。”佐藤美和子应道,“我刚才出了她的房间之后,去周围的寝室问了一圈,大家和她竟然都不熟。”
男人靠坐在了一处课桌上,低头懒洋洋地看着她:“所以不就显得小田切慧的身份更加特殊,更加弥足可贵了吗?”
“啪”试到第三把钥匙的时候,佐藤美和子发现锁头被打开了。
她终于拉开了储物柜的柜门。
“哗啦——”堆积如山的信封,从中接连滑落在地。
*
这场发生于厨房的闹剧,最终以降谷零从厨房端着一锅完美的咖喱走出而终结。
青年身上系着围裙,手上则戴着今泉昇自己都不记得究竟是什么时候买的隔热手套。那一锅咖喱被熬煮的金黄浓稠,充斥着食欲,满屋都溢散着咖喱独有的香味。
今泉昇今天晚上的确没太吃东西。通夜仪式的全程,他都坐在星野鹤子的对面听一人她倾诉,没有吃饭更没喝酒。但其实他一开始会走进厨房,纯粹是因为他觉得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最后反倒变成了给零找了一大堆事情做。
厨房当下被降谷零收拾得干干净净,洁净如初,那一大锅黑暗料理也被尽数处理掉了。
他望向在远处轻车熟路地解着围裙的青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太不冷静了。
活了二十六年,他好像从来都没像今天这样,一口气犯下如此之多的傻事过。但具体会犯傻的原因是什么,今泉昇自己相当清楚。
那点因为听见盥洗池的水声而无限飙升的肾上腺素,此时也已经降回了正常水平。他托着一侧脸...
颊,再回顾自己刚才的一系列行为……
今泉昇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有点窒息。
“降谷,你刚才……辛苦了。”他轻咳了一声,试图平静地说道:“你身上还有伤,不该这么麻烦你的。”
降谷零看了看他,随即歪头笑了笑:“不,没关系的,就当是前辈为我包扎伤口的回报。”
他将一碗米饭推到了今泉昇身前。
明明用的是同样的食材,同样的工具,但被降谷零煮出的大米却颗颗圆润饱满,透着一股清甜的稻香。
“而且,我自诩自己的厨艺还算不错,能被前辈品尝是我的荣幸。”青年又盛了一碗米饭,坐到了今泉昇的对面。
算了。今泉昇扬起唇角。
他突然又觉得,偶尔犯点傻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凌晨十二点,他的公寓内部仍然灯火通明。
餐桌上方的吊灯向下投射出暖黄色的光辉,被呈放在中央的佳肴冒着腾腾热气,略带辛辣的浓香气息萦绕在四周。不远处还开着的电视,传来某个综艺节目的欢笑声。
而端坐在他正对面的青年面朝着食物,微笑着闭上眼睛,作出了双手合十的姿态。
今泉昇愣了愣,随即同样闭上双眼,虔诚地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他们一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