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 孟宅内院的正堂已经点起暖炉和数只烛台,隔着放下的竹帘,隐隐能听见从内里传出的细碎动静。
婢子们将从国子监取回来的朝食一一从食盒中拿出, 沉稳细致地把碗盘摆到桌案上, 随后低眉敛目退了出去。
孟知味依旧双眼缚着一条浅青色缎带,安之若素地坐在桌案旁。借着各处烛火, 依稀能瞧见落在他脑后的缎带尾端写了一个张扬的“卿”字, 好似有谁在宣誓主权。
他笑道:“卿卿,先来用朝食。”
裴卿卿正在亲自守着小炉子,为孟知味煎制药汁。听到这声轻唤, 她应了一声“就来”, 然后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小砂锅和炉中炭火,手脚麻利地合上砂锅盖子, 去到孟知味身边坐下。
在坐床上坐稳,裴卿卿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吃食,乐了:“看来桑桑对国子监食堂和百味食肆的活计很是上心,拿了不少食方子出来。”
孟知味嗅了一下空中香味:“蒸制的包子、生煎包、胡辣汤……”
他莞尔,软下声音:“卿卿,我好饿。”
裴卿卿笑了笑,熟练地在两只小碟里添上不同配比的蘸料,先夹起生煎包, 自己囫囵吞了一只到嘴里, 随后又从盘中挑出一只豆沙包, 塞到孟知味洗干净的左手里。
夫妻俩你一口我一口地用着吃食,气氛和谐又温馨。
稍微垫了些肚子, 裴卿卿随口问道:“你今日要去姜家?”
孟知味咽下口中吃食, 温声道:“听桑桑昨日所言, 姜兄对她照拂良多,咱们总归要去一趟。”
裴卿卿挑眉,喂他喝了一口豆浆:“我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咱家傻闺女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向来是个‘旁人对她好一分,她就恨不得千八百倍回报’的脾气。而那姜兄,虽说我当年只随你见过两三回,但依稀记得是一位待人为善的好庖厨。”
“若是当真结下善缘,缘何昨日生辰宴上,宋七娘在场,而姜家的人却一个都没见着?”
“依我看,这孩子必然藏了些话没说。”
孟知味神色不变,显然已经想到了这桩事的蹊跷之处,微笑道:“无妨,今日一探就知。”
在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情上,裴卿卿一向都依着他,淡定地点头:“以防万一,待会儿我陪你一道去。”
“反正昭宁那个惫懒性子,必要睡到日上三竿,一直等到午后才来咱们这儿。我们早去早回,不耽搁任何事。”
孟知味浅浅一笑,声音低沉却异常好听:“卿卿,今日用不着刀的。”
“能被吓到的都是心里有鬼的。倘若问心无愧,又怎会对未出鞘的刀剑露出异样神色?”裴卿卿神色平静,张大嘴巴吞了一口烫干丝,然后又夹起一些喂给自家夫君。
“对了,昨日瞧见桑桑那模样,又听她说了二人种种相处,只怕女儿是真对谢家孩子动心了。”
裴卿卿收回筷子,动作一顿,撇了下嘴:“谢家孩子看着相貌、人品都不错,对咱们女儿也很体贴,听着没什么好再挑剔的。可我这心里头,依旧有些不是滋味。”
“哼!咱家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闺女,转眼就要变成谢君回那狐狸的儿媳,想想就难受!”
孟知味笑意不变,随意搁在桌案上的右手摸索着去触碰裴卿卿的脸颊,轻轻摩挲她的耳垂来安抚对方。
“那我们就多敲打一番谢家郎君,提早给他立下规矩,顺带也能多留女儿在身边一两年。”
闻言,裴卿卿的双眼亮了,忙不迭搁下碗筷,熟练地反握住对方伸过来的右手,兴奋道:“怎么折腾?”
裴卿卿天生力道比寻常人要大些,一激动就有些控制不住。
孟知味早就习惯了她这一点,强行无视了
右手传来的轻微痛感,笑着回握:“你不是一直唉声叹气,说是寻不到什么好对手,舞刀弄剑也没什么意思么?”
“这可不就来了一个任劳任怨的好木桩?”
“他若是体格不够强健、武艺不够高强,日后如何护好咱们的乖女儿?”
裴卿卿顿悟,追问道:“我来武的,你来文的?”
孟知味意味深长地笑了,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豆沙包:“不着急,一关一关来。”
“卿卿你看下外头天色,是不是到了要喊桑桑起来的时辰了?”
“是到时辰了!”裴卿卿如言扫了一眼门外,立马撒手站起来,雷厉风行地往正堂外头走,“包子在你左手边,夫君你先吃,我去去就来。”
“嗯,好的。”孟知味眉眼带笑,一直等那脚步声渐远渐停,这才熟练地甩了甩刚刚被握住的右手。
他一边慢慢悠悠地用朝食,一边竖起耳朵听周遭动静。
“桑桑!起来了!”这是他家夫人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好听。
紧接着,他家乖女儿慵懒的嗓音响起。
“唔……不要嘛,阿娘我想再睡一会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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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起来!昨日是谁睡前几次三番叮嘱,让我这个时辰喊你起来的?”
耶娘在身边,孟桑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与叶柏一般年岁,哼哼唧唧道:“不嘛,再睡一刻!就一刻……”
裴卿卿语气暴躁:“让你多睡一刻,那待会儿再过来喊你,你又会说‘还要再来一刻’!”
“为娘之前教过你什么?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守承诺,做不到的事不要去轻易开口,数月不见你都给忘光了是吗?”
“你给我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轻微拖拽声,估摸是母女俩在相互抢被子。
“阿耶,阿耶救我!”
时隔近一年,再次听到母女俩折腾出来的动静,孟知味唇角的笑意中掺了些怀念,扬声回道:“谁让你昨晚一开始不想带阿耶一起夜聊的?现下迟啦!”
“阿耶也束手无策喽!”
孟家这一家三口你来我往地说个不停,廊下的婢子们掩口轻笑。
天边泛起鱼肚白,众人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新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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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国子监食堂。
孟桑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笑眯眯地挎着小布包来到食堂。
监生们瞧见她,纷纷打起招呼。
“孟师傅早啊……”
“孟师傅今日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往日可没见你这般容光焕发!”
“嗐,依我拙见,必然是昨日生辰过得十分圆满,孟师傅才会如此欢喜。”
“……”
孟桑与他们一一回礼,笑道:“两者皆有吧。最主要的,还是我家耶娘来长安了!”
孟师傅的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