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像冰淇淋那样融化吗?
所有看着池翊音直播的观众们, 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言语,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 现在却惨叫着化成一滩肉色的粘液。
甘思痛苦惊惧到了极点的嘶吼声穿透屏幕和大雨,凄厉的回荡在空荡荡的校园内,层层叠叠堆积的回音直达人的灵魂。
童姚颤抖起来,摇着头连连后退, 试图远离窗口。
但失去了阻挡之后,雨丝可以飘散到任何地方,防不胜防。
甘思撞破了窗户不仅害了他自己,还使得楚越离重伤,最重要的,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让大雨中的怪物有机可乘。
即便是池翊音也想不通,甘思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没有理由……没错,他没有理由。
池翊音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如厉电直看向甘思。
与大雨接触最多的地方,是最先开始融化的,不过转眼之间, 甘思的半个头颅已经变成黏腻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又沾了他满手。
他颤抖着迟缓转过身, 剧痛之中依旧还有求生的意志, 他伸手向池翊音, 似乎是想要池翊音救自己。
即便眼珠已经脱离眼眶滚落在地, 只剩下两个黑黢黢坍塌的眼窝, 但他依旧试图看向池翊音的位置,用支离破碎的声音发出求救的信号。
“救,救,池,我……”
可大雨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时间。
当甘思终于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几个破碎的单音时,他整个人也像是曝晒在烈日下的冰淇淋,轰然垮塌摔在地面上。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一个人了。
四肢折断,头颅破碎,内脏流淌了满地。
但这些全都混合成了一团,固体的肉块融化在大雨和血水中,骨头也像是被烧软了的白蜡烛,逐渐软绵绵的落在这一滩黏腻液体中,分辨不出你我。
只有两颗滚落在地面上的眼珠,依旧死死的盯着池翊音,满是不甘心的仇恨和恐惧。
不过半分钟时间,一个人就已经变成了一滩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天方夜谭,可……
童姚忍不住捂住了嘴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怎么说也是相处过的临时同伴,就算交情不深却也还是同类,死得还如此凄惨痛苦,她又怎么会铁石心肠的无动于衷。
池翊音却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有一瞬间停滞了的思维重新开始运转,像是清理掉了障碍物的齿轮,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迅速开始捋顺清楚。
而甘思临死前的求助,也让池翊音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甘思当然没有动机这样做。
因为他根本就没做。
而是另外一股力量,来自外界的力量,在操纵甘思,让他变成了工具,打破了窗户。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他的目的恐怕不仅是甘思,更是池翊音等人。
借刀杀人。
——即便那人不露面,依旧可以借由甘思和人形怪物之手,除掉所有人。
可……怎么做到的?
没有时间留给池翊音思考。
就在甘思彻底倒地不动了的下一秒,那滩粘稠的肉色液体忽然开始流动,顺着积水缓缓向四面八方涌动,混入雨水中变成丝丝缕缕的肉色杂质。
如果池翊音不是一直都盯着那滩液体,恐怕也会误以为那些杂质是水面的反光,一不留神就会忽略。
然后,就在池翊音眼前,混合了那杂质的雨水像是忽然间获得了某种生命力,丝丝缕缕的肉色就是它的神经,它们散发着微光,从积水中逐渐伸出一道道抽象的线条,柔柔的飘摇着。
...
就像是海洋里飘动的水草,银色的微光在大雨中反复折射,如繁星破碎落了下来。
池翊音缓缓睁大眼眸,直到这一刻,之前一直没有被彻底理顺清楚的事件,终于因为缺失的关键一环被补足,而形成了闭环。
“先生……”
楚越离的手逐渐拽紧了池翊音的衣服,他抬起头,在血液流失的冰冷和剧痛中努力睁开眼眸,让池翊音在他模糊的视野中清晰。
“走,快走。”
他吃力的想要拨开池翊音,推着池翊音向大门的方向:“它们要进来了,不能,被它们的憎恨缠上,那是人类所有情绪交织的地狱……”
但楚越离并没有推动池翊音,反而被池翊音伸手,稳稳的架住臂膀抱在了怀里。
池翊音垂眸看向怀里虚弱的楚越离,他修长的手掌搭在楚越离的后背,就沾染了一手血,令他眸光幽深,隐隐愤怒。
开启了困难模式之后,在副本中的任何受伤,都会导致玩家被判定等同“死亡”,只能留在这里。
楚越离在冲过来之前,就已经清楚这一点,他知道如果受伤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却在真的受伤之后没有提及这件事一个字,反而在从剧痛中回神的第一时间就想要让池翊音离开……
池翊音很清楚他在想什么。
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性命,打定主意要用自己挡在池翊音面前,掩护他离开,自己却做好了被留在副本里的准备。
池翊音抬眸向窗外看去,那些人形的怪物已经逐渐意识到了之前拦住它们的窗户消失,它们可以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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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缓缓迈开抽象的线条纠结缠绕而成的腿,踩踏过大雨和飘摇的光条,像是从旷野的远处赶来,一脚迈进了办公室。
在它们出现在办公室的窗台上的一瞬间,整个房间的温度都迅速下降到了零度,冷得人直发抖。
童姚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用颤抖得停不下来的手抽出兑换的道具,和池翊音站在一条线上。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活着,但如果这条命要用同伴的性命来换……那她宁可不要!
池翊音却出言制止了童姚,让她暂且按兵不动,不要攻击那些人形怪物。
随即,他转身将办公室大门用力拉开,示意童姚先出去。
可就在楚越离想要将他推出办公室的时候,他却向楚越离微微一笑。
然后,池翊音反手将楚越离扔出了大门,甩向童姚。
童姚下意识伸手接住了楚越离,两人同时愕然抬头,却见池翊音的俊容在逐渐闭合的大门后,逐渐消失。
“不,不!先生——!”
楚越离错愕瞪大了眼睛,随即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赶忙扑向大门。
但是却只撞到了坚硬的门板上,没有池翊音的温度。
“越离,你的能力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不应该结束在这种地方。况且。”
池翊音轻笑着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战局还没有开始,你就已经在考虑死亡的事情了吗?但是越离,我从不在乎死亡。”
“我只会想如何去赢。”
“所以,越离,赢给我看。我们一起,把这个世界搅个天翻地覆——我不喜欢系统制定的所谓规矩,帮我一起,将它毁掉。”
随即响起的,就是重重落锁的声音。
池翊音将自己一个人闭锁在了办公室内,用大门代替破碎的窗户,将密闭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但楚越离却并没有任何得救的喜悦,在漫长的呆愣后,他只有失魂落魄的愤怒。
“先生……不要我了。”
楚越离愣愣远离门板,却在转身看向旁边走廊的时候,清...
秀的俊容闪现出一抹真实狰狞的怒意。
“因为这些东西,先生不要我了。”
他眼圈赤红,每一个字都好像从骨髓中硬生生挤出来,令人闻之胆寒。
事情变化太快,童姚好不容易跟上思维后,还不等表露出对楚越离的担忧,就先被楚越离的神情吓了一跳。
她没有想到,一向在独处时看起来安静甚至腼腆,只有在提及池翊音的时候才有鲜明情绪波动的楚越离,竟然会有这样一面。
“越离……”
童姚既是担心池翊音,又是担忧楚越离的伤势,连忙上前伸手欲扶:“你的伤不能拖,玻璃如果不处理干净很有可能后续会发炎,甚至玻璃碴伤及心脏。你必须赶紧先把伤口处理好。”
“池先生让我们出来,我们绝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说着,童姚就扶着楚越离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令找一处密闭的安全之地。
之前在走廊中出现的那半只怪物已经消失不见,但不知道何时何地又会突然出现,童姚不能冒着在走廊里成为靶子被攻击的风险。
这种时候,失去的任何一秒钟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楚越离一开始还想要挣扎,但在童姚提及池翊音之后,他就忽然安静了下来,任由童姚扶着他离开。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回身深深的看了那房门一眼,眼神仇恨而深刻。
昏暗的走廊上极为安静,只有两人的足音,以及不知从何处响起的轻微声响。
滴答,滴答……
水滴砸在地面上,令童姚更加慌乱,边搀扶着楚越离向前走,边警惕的不断向四周看去,草木皆兵。
“办公室有可能有医药箱,我们去看看……”
童姚的提议却被楚越离打断。
“那门锁,先生开了一重,还有两重,没有钥匙也没有先生的开锁技能,对我们现在来说太难。”
楚越离一指楼梯:“上楼,上面有没有锁的房间。”
童姚觉得这样更加冒险,毕竟他们没有去过楼上,在这种危急时刻探索新地点并不是明智之举。
但她转念便想到了楚越离觉醒的力量,猜测他应该是看到了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于是也只好咬了咬牙,搀扶着楚越离上楼。
倒吊人。
因为痛苦所以清醒,永远不会懈怠于安逸,时刻准备穿行过死神的镰刀,走向新世界……
童姚苦笑,只能豪赌一把,赌楚越离“看到”的东西不会出错。
鲜血淋漓在木质的楼梯上,像是洒下的面包屑,为某些阴暗处的东西指引了方向。
楚越离伤得不轻。
在危机来临的时候,人会本能的蜷缩成一团,尽可能避免自己与外界的接触面积,以这种方法来躲避可能的伤害。但是楚越离却反其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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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池翊音的信仰和执着甚至超越了他的意志力,压住了他身体的求生本能,将他自己尽可能的展开,护在池翊音面前。
这让池翊音毫发无损的同时,也让更多溅落下来的玻璃深深刺进了楚越离的后背,比原本被预估的伤势还要严重。
鲜血在从伤口涌出来。
童姚随便一挪动手掌,就能感受到鲜血温热的温度。她心中焦急,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把玻璃□□,那只会像拔出了瓶塞的香槟,让血液流失得更快。
“越离,你……”
童姚声音颤抖,有太多问题想要问。
她不知道一个人如何能在那种时候果断作出这样的选择,即便她也一样感激于池翊音之前的相救,却愧疚于楚越离的果决。
她自问做不...
到,甚至本能的想要逃跑。
可楚越离……
但楚越离却在抬眼向二楼看去时,神情逐渐严肃冰冷。
童姚觉得奇怪,顺着看去时却发现,正对着楼梯的那间办公室,竟然大剌剌开着门,并且台灯亮着。
即便灯光温馨柔和,但在这种时刻,童姚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安心感,只觉得是请君入瓮的陷阱。
但楚越离却果断迈开腿,走向那房间。
只不过,他身周的气场好像比刚刚还要冰冷恐怖,好像看到的不是安全的房间,而是需要被杀死的敌人。
与整座教堂式办公楼长久无人的沉沉死寂不同,这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看起来像是主人刚刚离开。
台灯亮着,办公桌上零散放着两三本摊开的文件,旁边甚至还有剩下的半杯水。
似乎就在他们与怪物战斗的时候,另外有人坐在这里,悠闲的看一份报告。
但最令童姚心惊的,却是旁边放在显眼处的医药箱。
就好像有人知道他们会到这里来,知道他们会发生什么事,更清楚他们需要什么,所以预先将东西准备好了放在这里。
可比起贴心的关怀,这更像是无声的示威,向敌人展露自己的强大。
会是谁?其他的玩家吗?
童姚皱眉,一时间踌躇不前,警惕有可能的陷阱。
楚越离却只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就重新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如果忽略他绷紧了的下颔线和咬紧了的牙关之外,他还算是平静。
奢华的办公室内,隐隐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浮动,白檀香与木质香交织,轻柔的奶香味中甚至带着点蜂蜜的甜味,却沉静于厚重古老的木香中,让人仿佛穿越过了时空,一瞬间回到了久远之前神明的教堂。
童姚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先一步像是被这香味安抚了情绪一般,紧皱的眉眼缓缓舒展,气息也跟着平和了下来。
好像她现在不是身处于副本,而是焚香袅袅的教堂,管风琴圣歌轻柔圣洁,神明的庇护之下,一切归于平静……
“看来遇到了一名熟人。”
楚越离却在环顾了一圈办公室之后,反而冷笑出声,比刚刚的童姚还要警惕数倍。
不,那应该叫做……厌恶。
他眉头紧皱,像是看到了一生之敌,甚至连本来因为疼痛而下意识缩起来的脊背,都硬生生挺直了,绝不让自己在敌人面前显露半点颓势。
楚越离松开童姚的手臂,咬牙撑着自己冰冷虚弱的身体,走向高高花窗下的办公桌。
旁边还放着两块叠好的白毛巾,像是主人预先知道会有人前来拜访,于是准备好了所有的所需,却也在无声中展示了他的力量。
——他不需要在这里,也知道来者的全部情况,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楚越离死死盯着毛巾,半晌才抬起手,抓住了那毛巾。
恨不得手掌下抓住的是那人的咽喉。
那人想要从他身边抢走先生……那人很清楚他的存在,甚至知道他的所有想法,更知道甘思会被人当做工具操纵,而他会为了保护先生受伤,紧接着上楼,出现在这里……
每一个节点,对方都全盘掌握。
这种恐惧的掌控力并没有让楚越离畏惧,只让他的愤怒更加熊熊燃烧。
但是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却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只垂眸看了两眼办公桌上诱惑着他的文件,就狠狠拿起了毛巾,擦拭去手掌上的鲜血。
先生说,要他一起摧毁眼前的一切,那他就绝不能让先生失望。
即便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憋屈的低头。
不能任性的转身离开。
如果...
这份力量能够帮助先生完成计划,那即便它来自于敌人,他也会坦然接受。
楚越离绕到办公桌前,抬手拿起了那几份文件。
但最上方那份文件的封皮,却足够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大脑一片空白。
硕大鲜红的标题撞进楚越离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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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上面写着的,分明是“鹿川大学爆炸火灾重大事件调查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