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厅。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 横放着一个宽大的办公桌。
桌子上凌乱地堆着一些杂物,左上角还挂着一个职位立牌。姓氏那一段隐藏在黑暗当中,唯独后半段被光照亮,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刑事部长。
“BOSS。”
黑暗中,一个身影半弯下腰。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刻意为之的谦恭,让人感觉到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
“你的任务失败了。”
说话的,是那个身材枯瘦的老者。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 整个人背对着桌子,只露出又宽又厚的椅背,以及椅背上面那个头发花白的后脑勺。整个人藏在黑暗当中,看不清楚表情。
“……”
被指责的人并没有反驳,只是把头压的更低了一些。
他静静地站了几秒,从对方的语气里琢磨出、对方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便迅速转移话题道:
“之前您要求我们去调查波本的下落。我调动公安厅的人手,在他常出现的几个地方全部都埋伏了人手。但那个家伙滑溜的很、自从那一次事情败露之后, 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公共的场合当中。”
“监控录像呢?”
“那个家伙最后一次被监控录像拍到,是在昨天晚上的10点左右,在那之后东京警视厅被炸,所有监控录像都被销毁,我们也没办法找到更多的证据、证明他现在的去向。”
“说白了就是跟丢了?”
老者拖长声线, 语气里带着一股不满。
“算了,对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你有什么想法?”
“昨天晚上接连发生了三件事, 应该是同一个组织所造成的。这是他们对我们的示威。波本之所以可以人间蒸发, 也和那个组织炸毁监控录像有关。所以我怀疑, 恐怕连波本早已经是他们的人了。而且昨天晚上劫狱的那个人是——”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老者掐着嗓子, 低声咳了一声。
“现在先集中精力。不可以让任何一个知道组织内情的人, 活着走出东京。”
·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群家伙恐怕快要对你下手了。替另一个自己背锅是什么感受?”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乐意之至。”
从阳台上向外俯瞰,是璀璨的、编成一片的灯火。
波本独自站在阳台上,身后的落地窗被严严实实地拉着,不漏一丝一毫的缝隙。
他正在和久川悠通话。
听筒模式将对方的声音压到最低,稍稍挪开电话就完全听不见了。而他自己也在刻意压低声音,连带着嗓音不受控制的莫名发哑。
但这保证了通话的私密性,保证了……在一墙之隔的室内的红方诸伏景光,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电话另一头的久川悠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黑透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仓促地挂断电话。
“你在窗户外面做什么?
尾调上扬的清冽声线,忽然从他身后的落地窗内部响起。隔着严丝合缝的落地窗,这个声音显得有些发闷。
黑透愣了一下,慌忙回过头、正好撞上系着一身围裙、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的诸伏景光。
不可否认,他极其享受这种待遇。
黑透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极其自然地把手机塞回衬衣口袋,拉开落地窗——
呼啸的风声伴随着他的动作,涌入室内。
“快点进来!站在外面阳台上的话,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现在你本来就正在被追捕……”
“没关系的,这么高的楼层,不可能...
有人趴在窗外看。”
“万一呢?”
诸伏景光匆忙地放下手里的菜,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把厚重的深褐色布帘拉了起来、不露出一丝光线。
像这种质地厚密的深色窗帘,不会把室内的人的影子映上去,相对而言要更加安全。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无非就是开启逃亡生涯。”
在那个组织看来,安室透和赤井秀一,都算是已经接触到组织真相、且不受组织控制的人。毫无疑问,他们为了保证组织的存在,为了保证这个弥天大谎不至于被戳破,一定会竭尽全力追杀赤井秀一和安室透——也就是现在的他。
这样说来,红透被带走,反而脱离了危险,烂摊子完全留给他自己来收拾了啊……
再加上捞走赤井秀一的举动,本就和炸警视厅的举动太过于浑然一体。
那个组织说不定已经猜出来,这两个举动全都是酒厂做出来的、进而怀疑“红透”和赤井已经加入了酒厂的阵营。
那么这种追杀会来得更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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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个地方也待不了多久。
同样是扮演红方的自己,黑松过来之后,是按部就班地当一个普通的警察。
而他过来之后,估计很快就要开始亡命天涯。
总的来说,还是他的工作更棒一点。
“难道……我们就完全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永远只能处于弱势地位、被动地应对对方的攻击,永远落后他们一步,永远等待他们的进展?”
诸伏景光低着头,莫名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
“也对啊,毕竟他们已经存在了那么多年,已经控制了所有官方政府,就算我们试图去改变,也没办法真的改变什么东西。普通人遇到危险,可以选择报警。可对于我们来说,连报警也没有用,因为我们就是警察。”
“高层互相勾结,也就意味着,即便我们能够提交上去什么证据、即使我们能够抓到组织里的成员,那些人最后还是会被无罪释放。”
“甚至连我们抓到的那些外围成员,都有可能是其他组织派进去的卧底。他们一开始也以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为己任,误以为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一群渣滓手里的刀和盾……”
“就算真的抓到了人,又能有什么用呢?想要阻止这一切,却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入手。从组织的高层入手吗?潜入组织、接近高层,真正靠近那群家伙,收集到他们犯罪的证据,再想办法绕过被同化的政府,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
“但我已经暴露了,彻底失去继续潜伏下去的希望。你也已经暴露了,随时都有可能遭到组织的追杀……”
餐厅慢慢安静下来,逐步不可控制地滑向一片死寂。
餐桌上的食物,依旧保持着刚刚从厨房端出来时候的样子。
坐在餐桌前的两个人,都没怎么动筷子。
黑透一直没有说话,他捏着筷子的右手悬停在半空中。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坐在他对面的诸伏景光。
其实在他身上,发生过差不多类似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他已经足以接受一切,接受旧友的死去、接受同事的牺牲,接受自己在卧底的时候逐步成为组织的刀剑、残忍地指向那些原本无辜的人。
在很多时候,他会感觉自己和那个组织里的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做着一样的任务、拿着相同的奖励,一起混迹在暗处,像是永远见不得光的老鼠。
最后还能够系住他的枷锁,能够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彻底滑向深渊、还站在地面上的东西,就是那个虚无缥缈的信念。
在正义的道路上,一定...
会有鲜血和牺牲。
迟早都会有人牺牲,死去的诸伏景光是那样,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他也是这样——
他一直都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直到他发现一切都是骗局,没有正义也没有枷锁,所有牺牲都是徒劳,所有远离深渊的挣扎反而是在把自己一步步送进去。
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本来就很美好,反而是在他的挣扎下,一步步滑向深渊,变得愈发糟糕。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只需要用同样的手段再来一次,他可以再次摧毁这个世界的组织。
就像在那个世界,当信念彻底崩塌的时候,他用潜伏多年得到的东西,一举摧毁了道貌岸然的高层和组织。
当时的他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多多少少有些生疏。但这一次一定不会,这一次他会极其驾轻就熟,会迅速结束这一切。
但这种事情其实没有意义。
如果只是做出一些明面上的改变,而不打碎再上面一层的东西,一切就像是上好发条的机器、会沿着既定的轨道,宿命般地走上原本的道路。
那个时候,他以为人性最原始的善还能拉住他。他以为只要让一切回到原点,就可以改变一切。但其实一旦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只会一件连着一件,至此永不停息。
“什么办法?”
诸伏景光凑上前,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其实……”
黑透低下头,故意做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
“准确的说,是我们,我们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对于组织的反击。”
“?”
“你见到过的。或许你应该听说过……酒厂?”
·
庄严肃穆的教堂正中间,雕刻着夸张浮雕的巨大穹顶下方,整齐排列着十数排黑色木质长椅。
最前排的木椅上,坐着一个被手臂被绳索捆缚在身后的金发青年。
他双目紧闭,薄薄的眼皮下方,是时不时活动一下的眼珠子,睫毛也在细微抖动着。
——一看就是早就已经醒过来,但还是在假装昏迷状态。
“哒、哒、哒、”
鞋跟接触木地板的声音,从远处一点点靠近,越发清晰起来。
一下接着一下,仿佛打在降谷零的心间。
他的心脏也跟着紧绷起来,手指下意识触及、绑住他的那根韧性极强的绳索。
从那个晚上、在路上遇到那个拿着行李箱的“诸伏景光”之后,后续发生的一切都显得完全脱离了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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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们双方举枪对峙。
他虽然已经把枪抵到对方的身上,却始终不敢真的开枪。
因为他不确定对方到底是谁,虽然明知道景光不可能会做这种杀人的事情,但他依旧不敢动手。
毕竟站在他对面的这个家伙,出现的太过于奇怪,一言一行又与诸伏景光太过相似。他根本就没办法判断对方的目的和立场。他不可能开枪。
但这种浮于表面的怯懦,反而被对方看的一清二楚。
对方迅速抢占先机,拿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像是对方开枪了,又好像是没有开枪。
毕竟他确实听见了一声枪响,但被枪抵着的太阳穴没有传来丝毫疼痛感。
总的来说,他被对方反手制服了。
整个过程好像是坐在一艘极度颠簸的轮船上,等到他恢复意识,人已经被带到一个黑暗的禁闭室当中。在昏暗无光、也没有任何声音的场所中,他完全丧失了对于外界...
环境和时间的感知能力。
在那个地方不知道度过了多少时间,也许只有几小时,又或者是好多天。
他没有感受到饥饿,只有无限度的苏醒和再度睡去。但到了现在,他的身体依旧没有感受到饥饿,估计是对方趁着他昏迷时、给他注射了足量的营养剂。
直到一个小时前,在他半梦半醒间,那个家伙终于肯把他带出来,带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周围满是经过熏烤之后的烧杉气息,新鲜的流动的空气,重新给了降谷零一种还活着的感觉。
在对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降谷零曾经撩开眼皮子打量了一眼。
最先入眼的,是木地板上斑驳的彩色光影。
他顺着彩色光影往上看,在偌大的黑色高台上,立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十字架。十字架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银色锁链,伴随着风声发出乒里乓啷的声音。
再往上看,只看见偌大的穹顶,以及两侧由无数不同色彩的小碎片、拼接而成的彩色玻璃。
光线透过彩色玻璃撒下来,让他的眼前笼罩在一层彩色的薄雾当中。
这是一个教堂。
一个不同寻常的教堂。
哥特式尖而高耸的窗户,和宽大圆和的穹顶组合在一起,再配上彩色玻璃,整体风格不伦不类。
但如果考虑到室内的黑色十字架以及十字架上的银链子,这种不伦不类也变成一种特殊的创造。
细微的脚步声从他身后响起,降谷零的耳朵迅速捕捉到了这个声音。
他迅速闭上眼睛,装作自己还在昏迷当中。
降谷零在心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感受着那个熟悉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