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阿纲只要想到这样的可能,就每每都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夏油杰没注意到阿纲的走神,还在那里继续说着:
“当我抵达那个圆点所在位置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去形容。
总之夏油杰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与自身十分相近的东西。
明明那是个陌生人,从长相到性格看上去也没有丝毫与夏油杰相似的地方。
但是十分不可思议地,夏油杰就是有一种感觉——这个人是自己的“同类”。
对方显然也察觉出了这一点,在与夏油杰目光相对的瞬间,便毫不犹豫地越过街道上四散的行人,精准地朝着夏油杰的方向走了过来。
“那之后,他邀请我去附近的公园坐一坐,在公园里,他向我讲述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诅咒,咒力,咒术师与咒灵……
一个前所未见的奇妙世界通过那个陌生人的描述,在夏油杰面前缓缓敞开了那扇虚幻的大门。
“原来那些我从小就能看到的怪物被称之为‘咒灵’,是因人们的负面情绪而生……”
而像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拥有远超常人的“天赋”,是天生的“咒术师”,也即是——祓除咒灵之人。
咒术师祓除咒灵,消灭诅咒,保护着对此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们,是无名的英雄。
——这就是那个人在向夏油杰进行讲解时,给咒术师下的定义。
或许对方并没有真的认为咒术师是什么“英雄”。
只是看夏油杰年纪小,又非术师家族出身,说不定会对这样的说法心生憧憬,才为了提升他对咒术界的好感故意使用了这样的说辞。
然而无论如何,在最初,向夏油杰灌输了“咒术师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而存在的”这一理念的,正是这个人。
阿纲很难形容自己在听到夏油杰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
一方面他想着,“啊……这个人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是这样的表情啊……眼睛都闪闪发光的……他是发自内心地这样想的……”
一方面他又觉得,冥冥之中,或许的确有某种命中注定,使得夏油杰无论最初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接触到咒术界的,他所持有的那个最初的理念、那个“正论”,都没有发生丝毫改变。
正因为那是他的“初心”,也是最契合他心中那份理想的理念,所以他才会将它看得那么重,所以他才会在决定要背离这个“正论”的时候,认为自己要下定与之对等的“决心”,付出惨重到几乎难以承担的巨大代价……
“泽田君?你怎么了?”夏油杰疑惑的声音将阿纲从沉思中唤醒,“从刚刚开始你就没再说过话了哦?”
阿纲看着眼前一脸笑容,仿佛之前困扰着他的种种阴霾已经尽数消散,终于找到了想要前进的方向的少年,原本想要徐徐图之,或者干脆将对方交给黄金之王去头疼的那种想法,忽然就变淡了。
他停下脚步,神情郑重地看向夏油杰:
“夏油君。”
“嗯?”夏油杰不明所以地也跟着停下脚步。
阿纲深吸了一口气。
他笃定地说:“咒术师不是什么英雄。”
“……诶?”夏油杰闻言微微一怔。
阿纲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语气愈发坚定:
“不,也不能说不是英雄……至少,对于无知无觉,被咒术师们用生命在守护着的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们而言,咒术师的确就是英雄。”
“但是,如果夏油君你想要成为一名咒术师,那绝对不能自己将自己当作是‘英雄’。”
“不……我也不会那么想吧……”夏油杰脸颊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股羞恼的意味。
阿纲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他耐心地解释道:“我不是说夏油君你不可以认为自己是英雄。我的意思是,你不可以像要求一个英雄一样,去要求自己。”
在夏油杰微微怔然的目光中,阿纲语声肃正:
“英雄也是人,英雄也有受苦受伤,受到委屈、不被理解的时候。”
“在每一个在孤独和寂寞中独自舔舐伤口、忍耐着疼痛,痛苦挣扎的夜晚,英雄们也会迷茫,也会难过,也会有不肯轻易示人的、脆弱的一面。”
“并不是说披上一层名为‘英雄’的外衣,就真的能刀枪不入,不会受伤、不会流血流泪了。”
阿纲认真地说。
“普通人可以仰望英雄,可以感激英雄,可以崇拜英雄……但英雄自己不能这样去想自己。”
“不能因为以英雄为名,就将自己受到的苦难视作理所当然。”
“不能因为这样就忽视了自己的感受,认为所有的付出也都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许多咒术师也从不认为自己是英雄。”
阿纲放轻了声音。
“据我所知,咒术师是一群不断与诅咒战斗着、会在孤独中迎来死亡,并且在死亡时,没有一个人会不感到后悔,然而尽管如此,他们中的大多数也依然选择与诅咒战斗着的……是这样一群只是有那么点不平凡、拥有能够祓除诅咒的天赋的人们罢了。”
“夏油君,不能因为自己的‘特殊’,而忽略了自己的本质。”
“你和我一样,也只是生活在这世间的万万千千的‘人类’中的一员。”
“就算我们身负他人所没有的力量,就算我们有那么一点特别,我们也依旧是‘人’,而非其他的什么。”
“我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难过了会哭泣,受伤了会疼痛,会为一些恶人恶事感到愤怒,吃到难吃的东西,感觉恶心、厌恶、排斥……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不可以忘记这一点。”
阿纲轻声说着,抬手按上黑发少年的肩膀。
“在是咒术师、异能者之前,我们首先,是人。”
“……”夏油杰讶然瞪大了眼睛。
数日以来,因为骤然知晓自己咒术师的身份,因为被人笼统地教导了咒力的使用方法而得以第一次获悉了应该如何去与咒灵们“战斗”,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无师自通地觉醒了属于自己的术式,并在刚刚第一次尝试着使用了术式……因为所有的这些——能与咒灵们对战、能够祓除咒灵保护他人——而变得莫名飘忽起来的心绪,好像第一次重新落回了实地。
他有些怔然,又有些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同龄少年:
“咒术师和异能者,也都是‘人’的一员吗……”
“正是如此。”
阿纲肯定道。
见夏油杰似乎有所明悟,又似乎依然还有哪里想不大通,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将悟未悟、思绪万千、略为失措的状态,阿纲想了想,又说:
“夏油君,给你讲个故事吧。”
——一个关于某位尽管已然成为了名副其实、从方方面面统治着一个国家的地上之王,也依然保有着人之心、行人之事的,真正的王者的故事……
“刚刚我说到异能者的异能来源是一块名为德累斯顿石板的神秘石板,而这块石板目前正被第二王权者·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所镇压的时候,夏油君你有问过,为什么会是‘镇压’吧?”
“我的朋友也曾经问过同样的问题。”
“答案很简单——”
“因为无人看管、无人干涉的话,石板会凭借自己的意志,随机选择将能力赋予他人。”
“尽管我们承认石板拥有某种‘意志’,但石板对我们而言,比起某种拥有完全自我意志的存在,更像是一个拥有部分自我意识的‘程序’。”
“它能够做出选择,能够制定标准,能够进行某种‘表达’,但却没有一个真正的、情感意义上的‘核心’。”
“石板只会以它自己的标准,以它自己的判断,去增加权外者的数量,它不会去考虑权外者数量过多,会不会引起某种动乱或恐慌。”
“——石板没有‘人心’。”
“所以,当然也就没有‘守护人类’这样的概念。”
“它只是自然而然地存在在那里,一直遵循着自己的一套程式,在持续运转着……”
所以才要有人去对石板进行“镇压”。
并且这个人在具备镇压石板的绝对的力量的同时,也要有足够的冷静和理智,既能够镇压住石板,降低石板“制造”权外者的频率,将之维持在最低水平,也要恪守本心,不让自己在这长久的镇压过程中,被力量本身所迷惑,成为石板的“看门犬”。
“做到了这一点的,正是黄金之王。”
阿纲说着自己从国常路大觉那里听来的故事。
当然,那位老爹自己是不会这样吹捧自己的。
镇压石板的过程中遇到的那些危险,那些稍不留神就会陷入进去的陷阱,他既不会夸大其词,也不会过分小心,只是如实地、用一种平淡如水的语调,向阿纲讲述着。
‘所以我才特别喜欢和老爹他聊天啊……’
阿纲分神着想。
直到发现夏油杰用一种隐含催促意味的眼神看向自己,阿纲才恍然回神,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