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春在大后方屯田都能把巴蜀给“屯”下来,在外辛辛苦苦浴血奋战的同僚将领们快嫉妒死了。
谁都知道巴蜀天险,易守难攻。常遇春手中还没多少人,就带着一千骑直取成都,如此战绩,能不嫉妒?
常遇春刚一回到应天,负责接管了部分将领扫盲班工作的季仁寿和朱升就立刻请常遇春去给将领们讲课,讲讲他怎么依靠民心跨越天堑,成就传奇。
朱元璋提问的原因和苦心,常遇春都清楚,非常清楚。
但他就是很痛苦。
他本性就不是什么好人,虽然圆滑,但并不耐烦那些琐碎事。
若是只带兵打仗,常遇春只需要凭借本能和勇猛就能立下大功劳,什么战死沙场对他来说都不算代价。他很喜欢命悬一线带头厮杀的感觉。
现在他的凶性就像是被关进笼子里的猛虎,很不好受。
偏偏常遇春又没坏到可以无故损人不利己的地步,心中甚至还有些侠气在。别人真心对他,他只能善意对人,做不到践踏别人的好意。
于是那约束他的笼子就更牢固了。
常遇春再三恳求朱元璋让他辞去屯田元帅一职。他甚至愿意辞去全部职位,给陈标当保镖去。
残元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草原蒙古部落的实力也尚存。去了北平,一定会有很多仗打!
朱元璋回答:“哦。”
听着朱元璋敷衍地回答,看着朱元璋敷衍的表情,常遇春一张铁血无情硬汉脸,生生扭曲出一个委屈表情,看得朱元璋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就算朱元璋知道常遇春真的很委屈,他也不会放常遇春去打仗。
这不是暴殄天物吗?我老朱麾下会打仗的人太多了,但像常遇春这样能帮他收拢民心的人也就一个。常遇春是不想干,也得干下去。
为了避免常遇春再请求,朱元璋转移话题:“听说你把你女儿丢给许淑桢和陈火星了?你就这么狠心?”
常遇春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朱元璋,没有多惊讶,很自然道:“小女想当将军,就早早跟着许将军和陈将军见见世面。再过几年,主公扫平天下,她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朱元璋叹了口气。
许淑桢和陈火星的功劳已经让朱元璋看到,一些天赋异禀的女性当将军不输男人。但在天下平定之后,他确实不太可能再任命新的女将军。
从周时礼仪确定起,盛世中原大地不会有女子领兵,乱世才有。男女大防,女子进了军营几乎等于名声败坏,除非专门养一队娘子军。但这时候当兵就靠着那一把子的力气,对王朝来说,女兵性价比不高。
如果常遇春的女儿想要当女将军,就得抓住这乱世的尾巴,在天下稳定之前立下功劳,坐实了女将军的身份。
否则,她就只能嫁给边疆将领,以某位将军夫人的身份来协助丈夫统兵。
其实在乱世中,如许淑桢和陈火星这样自己先当女匪头子,再当女将军的女人也很少。大部分女将军,都是某将领的夫人,协助丈夫统兵。若丈夫战死,她们以寡妇和“女主人”的身份继续接管丈夫的兵。
在古代,有“将门”这个说法。皇帝统领将门,但将门自己练的兵算是半个私兵,只听将领的话,相当于将领的私产,“女主人”们才能代替死去的丈夫统兵。
这也是皇帝忌惮武将的根源。
常遇春的女儿想要当女将军还有个办法,就是常遇春将兵传给她。
但常遇春却选择把女儿交给两个自己拼搏出来的女将军。
这一是因为常遇春更敬佩像许淑桢和陈火星这样的女将军,若他的女儿必须要走上这一步,就做到最好;第二,常遇春和叶铮同事几年后,对政治越发清醒,常家任何人都不能管
“常家”的兵,他常遇春统率的兵都只是朱元璋的兵。
常遇春知道当朱元璋刚看完了陈标的书信时,还是那个好说话的陈国瑞。所以常遇春也就没有隐瞒,把两个原因都说了。
他把常家不会成为将门一事也说了,十分坦率。
朱元璋果然非常欣慰,再次确定了常遇春这样的人才就要留在大后方帮他屯田练兵的心。
什么叫萧何?什么叫诸葛武侯?老李老刘甚至咱家标儿算个屁,常伯仁才是真的萧何真的诸葛武侯!
朱元璋本来都被常遇春的哀怨给弄得有点心软,想着要不要放常遇春出去打一场仗,过足瘾了再让常遇春回来继续屯田。
现在?如此贤良栋梁,打仗的时候出了问题怎么办?必须在后方待着!
常遇春只知道自己的坦白让朱元璋很高兴,他离心腹中的心腹又近了一步。
他并不知道,他离心腹中的心腹越近,离战场越远。
这大概就是相对论(胡扯)吧。
朱元璋赞扬了常遇春的远见之后,犹豫了一会儿,道:“你让你女儿走女将军的路,和我撕毁婚约有关吗?”
常遇春愣了一下,笑道:“主公,臣不敢说无关。臣曾经是个地里刨食的农民,后来又当了匪徒。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性格。如果没有主公戏言的婚约,臣就不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女儿身上,也不会发现女儿的天赋,想要让女儿当女将军。”
“若主公说,因为十几年前的戏言,臣家小女恐怕在婚姻上会有问题,无人敢娶,所以我才让她当女将军,这倒不至于。难道没人敢娶,主公还不能为我家小女赐婚吗?”常遇春又道,“主公,小女当了女将军也不一定不成婚。许将军和陈将军不也在军中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到时候还要劳烦主公赐婚了。”
朱元璋心里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是自然。”
朱元璋鼓足了几年的勇气,勇气都不够他告诉自家主意超大的儿子,“我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给你定了一门婚事”。
因只是当初一句戏言,朱元璋拖了十几年没重提,军中之人也将其淡忘了。
于是朱元璋前些年正式告诉常遇春,婚约作罢。他那神仙童子儿子的婚事,得儿子自己看着顺眼。
当然,说不准儿子还是看上了他家女儿,那他们还是能成为亲家。
常遇春很能理解。
谁家有神仙童子下凡的儿子,也不敢轻易给他安排婚事。即使自己功劳很大,别说朱元璋不需要给儿子娶谁来巩固统治,陈标本人也不需要任何岳家帮衬。
于是两人默契不提这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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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许姨,你身边那姑娘是谁?许姨的亲戚?”
船上有那么多勋贵子弟,回北平又不急,所以船队到晚上就靠岸驻扎休息。陈标的学生们也可以上岸看看沿途风光。
第一日靠岸,陈标就看到了许淑桢身后穿着一身皮甲的小姑娘。
他本来没发现那是个小姑娘。女子生长发育比男子早,那女子比他高出整整一个头。若不是她回过头,一张脸稚嫩俏丽无比,陈标还真不会发现她的真实性别。
许淑桢身边有女亲兵正常,但亲兵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就挺奇怪了。
陈标当即警觉。
这可不别是哪个想要走捷径的官宦富户买通了船上的人,带来了一个女孩想与船上的勋贵子弟结亲?
陈标知道自己不该随意以恶意揣度别人,但现在他船上这么多学生,不得不凡事小心谨慎。
许淑桢拍了拍那女孩的肩膀,道:“常元帅的长女,我徒弟。别看她脸长得嫩,只是她晒不黑而已。她跟着我训练了几年,这
次我带她上战场试试。”
“哦。”陈标立刻把心中警钟收起来。
和勋贵子弟结亲?抱歉,这满船的勋贵子弟不配和常元帅的长女结亲。
陈标从自家娘亲那里听过这位小名常大娘,已经取名常葳。
常葳已经有三个弟弟,两个弟弟常茂、常升在读书,常森还在襁褓中。常茂现在也在这条船上,准备一起去北平。
葳、茂、升、森都是繁茂、提高的意思。常遇春如此给女儿取名,显然把女儿当儿子养了。
常葳是个可怜人。
刚建立女学的时候,陈标听自家娘亲骂过“常家造孽”。
常遇春天赋异禀,力大无穷。但陈标觉得常茂和常升都一般,还不如自己弟弟力气大。
后来他才知道,常遇春的天赋居然遗传给了女儿。
常葳力大无穷还很能吃,外表也和高高瘦瘦的常遇春一样,看不出来她力大无穷还能吃。若非脸蛋长得更像常遇春的夫人蓝氏,妥妥常遇春第二。
常家担心女儿这恐怖的力气嫁不出去,对常葳约束很多。常葳在上女学之前,每日饭都只能吃五分饱,也不准出门跑动,以变成娇弱的“淑女”。
自家娘亲骂人的那次,就是在墙角捡到了饿得直哭的常家长女。
后来不知道常家怎么想通了,不再约束女儿,还让女儿拜许淑桢将军、陈火星将军为师。
只是常葳有了此机遇也不算什么好事。现在乱世将过,女儿从军并不会被人赞同。她在女学受到许多闲言碎语。
后来常葳提前女学结业,十岁那年直接跟随两位师傅从军了。
古代的十虚岁,也就是八九岁而已。她吃过的苦,可想而知。
女学的结业考试为陈标制定,陈标知道那标准可不低。常葳肯定算得上文武双全了。
希望她之后能顺利实现梦想。
陈标知道常葳的名字,也知道常葳从军,但没见过她,才产生误会。
陈标好奇地多打量了常葳一眼。
不怪他误会,实在是常葳那张脸,实在是不像是已经从军的人,反倒像是保养良好的富家女。
正在陈标偷偷打量常葳的时候,正指挥人在岸上安营扎寨的常葳走到一棵枯黄的小树旁,半弯下腰,抱住小树,“啵”的一声……
我屮艸芔茻!这他妈是林黛玉倒拔垂杨柳吗?!!
清理完障碍,常葳面无表情把小树丢一旁,继续指挥人收拾营地。
陈标赶紧收回视线,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不敢再偷看。
这不是他害羞,更不是一见钟情,这纯粹是被吓的。
陈标对除了娘亲的异性有点脸盲——这不是病,单纯是不关心。他第一次第一眼就将一个异性的脸牢牢刻在心中。
被吓的。
当晚,陈标梦了一晚上的林黛玉倒拔垂杨柳,抱着大树当棍子耍,然后大树被砸断,林黛玉赤手空拳三拳打死镇关西。
别说,真刺激。梦中的陈标抱着脑袋,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陈标情绪调整非常迅速,第二日就恢复了正常。
船上的勋贵子弟们知道随船保护他们进京的两位女将军有个娇滴滴的小徒弟,虽然没有口花花,但也有轻视之意。
他们还私下猜测,是不是常元帅看上了他们中的谁,故意让女儿与他们相处。
他们还算有脑袋,没敢调笑到陈标身上。
陈标皱眉。
他明白这种事难免。这个时代男子地位天生比女子高许多,而且八卦异性是同龄人之间的常态,女子也会如此。
但……
陈标和许淑桢、陈火星说了一声,又征得常葳的同意后,让常葳
换上学生们穿的窄袖长裤“军训服”,一同与学生们上学。
陈标板着脸道:“我听闻你们因为常葳是女子,所以轻视她?”
学生们:“……”
陈先生!陈校长!我们只是睡觉的时候调笑几句,你怎么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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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话他们私下调笑就罢了,被人点出来可脸上不好过。
何况常元帅威名在外,他们已经开始发抖了!
常葳仍旧面无表情,似乎对此事不介意,或者已经麻木。
陈标扫了一眼还算知道羞耻的学生们,嗤笑道:“你们也配?”
学生们:“……”
陈先生!陈校长!虽然我们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你也不能这样侮辱我们!
陈标冷漠地扫视了一遍自己的学生们,他的学生们立刻低下头,不敢与陈标直视。
“常葳与你们同龄,甚至比你们年纪更小,读书习武的时间和你们差不多。”陈标道,“从今日起,常葳将与你们一同读书习武,一同考试。希望你们对她的轻视是出自你们对自身实力的信任,而不是对一个比你们更厉害更优秀的人的嫉妒诋毁。”
学生们:“?!!”
他们都震惊地看向常葳。
常葳这时候如冰霜般的表情终于融化,对着众人嘴角上弯,露出一个非常淑女的笑容。
陈标拍了拍手,拉回众人的注意力:“我本来想让你们一个个排队去和常小将军道歉,但我又想,常小将军大概已经习惯外人的诋毁,就像她的师傅们一样。所以与其押着你们道歉,不如让你们看看常小将军的本事。那么今日的军训,就开始吧。”
常葳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她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就是长相过分柔弱了一些。
虽然长相不一样,但这气质,让陈标再次幻视了林黛玉。
嗯,倒拔垂杨柳的林黛玉。
祝这群学生们好运。
陈标现在对他们的军训可不是小打小闹。
站军姿、围着甲板长途跑、蛙跳匍匐这些都是小事,还有训练冷兵器热|兵器用法,连弹药都随他们消耗。
做完这些后,他们还要每日继续读书。
天文地理,算术几何,陈标说是“中学”,就真的把除了生物之外的初中课程强制塞进了他们的脑袋里,不管他们能不能适应。
反正现在不适应,抄书百遍做题百遍其义自见,陈标相信这群勋贵做题家一定能做题做出一个辉煌未来。
陈标抱着手臂站在阴影处,看着他们一边站军姿一边背书,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
陈火星瞠目结舌:“他们是不是太过努力了?怎么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陈标道:“这就是鲶鱼效应。”
陈火星不明所以。陈标解释了一下,曾经在海上打过鱼的陈火星立刻明白了陈标的意图。
陈火星苦笑:“我徒弟就是陈先生丢进学生中的鲶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