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仪越是回想林蔚的反应,越是觉得不对劲,他小声对李金环道,“林蔚是不是理解错了你的意思。”
早在长平四年,长安开始流传有关于‘安武公主究竟还公主还是皇子’的各种传言,张思仪就从种种巧合中猜测出传言的真伪。
他从未听说过,有毒虫能让人嗓子沙哑十五个月,留下必须用丝巾才能遮挡的疤痕。
公主信任他们,才愿意将这样的秘密透漏给他们知道。
这等牵连甚广的大事,除非公主直白的告诉他们真相,否则他们就算是发现端倪,也不该以任何方式将这件事告诉别人或私下谈论。
张思仪从未在寄回家里的信中,提起任何有关于公主性别的事。
他知道李金环在偏厅的那番话是在提点林蔚,让林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思。回想林蔚的反应,他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林蔚像是真的信了李金环的话。
李金环抱紧怀中的刀,沉默半晌才道,“郡王会与他说明白。”
他和张思仪都愿意为多年的情分,效忠公主和郡王。
即使察觉到公主有意向周围的人透露真实性别,长安的流言可能是长平帝为公主来日恢复身份所做的铺垫,他也从未没将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
他相信张思仪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然而李金环不得不承认,他和张思仪的效忠远...
远不必上林蔚。
作为家臣,林蔚心中唯有郡王。不仅他能毫不犹豫的为郡王赴死,他家中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正是因为如此,林蔚才格外无法接受公主的真实性别。他身为武将,明明不是粗心大意的性格,却屡次忽略公主有意露出的破绽,连‘未来郡王妃其实是个郎君’猜测都不愿意有。
李金环唯有庆幸,郡王比所有人都更早的接受这件事。
林蔚是为郡王才始终逃避面对真相,只要郡王能让林蔚相信‘他可以接受未婚妻其实是皇子’的事,林蔚就能接受公主的真实性别。
翌日,虞珩单独带林蔚出门,没人知道虞珩都对林蔚说了什么。
众人却能看到早上已经勉强恢复精神的林蔚回到别院时,如同不慎落入冰水的小狗似的眼角眉梢都透着沮丧。
好在林蔚只是沮丧,并没有躲着虞珩和纪新雪。
三日后,纪新雪等人离开商洛朝长安出发。
经过半个月的时间,纪新雪在距离长安只剩下两日路程的时候遇到宝鼎公主的仪仗,是同样拖到最后时刻才启程返回长安的纪靖柔。
听到斥候来报马上就会遇到宝鼎公主的仪仗时,纪新雪正抱着软枕打瞌睡。即使赶路对他来说,只是从每日窝在卧房和书房中变成每日窝在马车里,纪新雪仍旧会因为晚上总是被各种声音惊醒,变得精神萎靡。
“三姐?”纪新雪瞬间脱离困顿的状态,猛地抬起手摸向脖子和头发,连声道,“还有多久会遇到三姐?立刻减慢速度,将晴云和彩石叫来。”
早知道今日会在路上遇到纪靖柔,他一定在醒来后就老老实实的装扮好!
虞珩从话本中抬起头看向惊慌失措的纪新雪,慢吞吞的道,“宝鼎公主迟早都会知道这件事。”
纪新雪搬起装着各色丝巾的箱子放在腿上,脸上的紧张丝毫未减,老实的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告诉虞珩,“我紧张。”
如果单纯按照相处的时间算,李金环和张思仪与他相处的时间,不亚于家中兄弟姐妹与他相处的时间。
但纪新雪想到要将真实性别告诉兄弟姐妹时的紧张,远远胜于打算将这件事透露给李金环和张思仪的时候。
虞珩想到纪新雪最根深蒂固的心结,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他放下手中的话本,走到纪新雪身边,帮纪新雪选等会要穿戴的衣服和配饰。
如今的纪新雪已经不能像曾经那样,只是将剑眉修成柳叶的形状,穿着女子的衣服、梳着女子的发髻就能完美的伪装成女郎。
彩石和晴云从后面的马车赶来,净手后立刻开始为纪新雪装扮。
先小心翼翼的替纪新雪清理唇边的胡茬,然后用水粉仔细修饰纪新雪的脸型。
好在纪新雪虽然开始长胡子,但胡茬又细又软,毛孔也极细,只要及时剔除,就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纪新雪的容貌极像长平帝,虽然五官精致的分不出男女,但脸上的轮廓极英气,除非先入为主,否则很难被认错性别。
多亏他还是少年的身量,尚且没有长平帝那般的宽肩,才能在仔细上妆后继续伪装成公主。
每次上妆的时候,晴云都会在纪新雪的眉心贴上形状各异的花钿。将属于少年郎的舒朗转而雍容的气度。
为了不让额间的花钿突兀,纪新雪只能选择华贵的首饰,再为华贵的首饰选择华贵的衣袍。
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晴云和彩石额间都浮现细汗,纪新雪才装扮完毕,从俊美如玉的温和少年郎变成国色天香的雍容公主。
因为冬日懒得出门,已经许久没有上妆的纪新雪看着铜镜中的美人,难免生出姐妹们没人能继承长平帝外貌的遗憾。
要是能有个五官完全像长平帝...
的妹妹,他定要将最华丽的衣料和首饰都捧到妹妹面前。
殊不知他望着镜中倒影生出遗憾的时候,也有人望着正在照镜子的他生出遗憾。
虞珩垂目挡住眼中的惊艳,从妆奁中拿出支坠着各色宝石流苏的步摇,插在孔雀头冠的侧面,“年后多打些首饰,莫长史年前送来盒剔透的蓝宝石,制个整套二十八件的头面。”
“别,每季都有还没来得及用就收起来的首饰,不打新首饰都够用,还多打做什么?”纪新雪嫌弃虞珩插步摇的角度不好,指着孔雀头冠后面的位置道,“将步摇挪到这里,正好能与孔雀尾羽垂在一起。”
虞珩从善如流的按照纪新雪的要求调整步摇的位置,语气暗含惆怅,“现在不打,今后说不定就没机会戴了。”
纪新雪举着铜镜的手稍顿,抬起眼皮看向虞珩。
他好像从虞珩的语气中听出了遗憾?
虞珩不躲不闪的与纪新雪对视,商量道,“前些日子长安流行起臂环,正好多打几个。先金制、银制和玉制各打五个,不够再添。”
纪新雪低头看铜镜里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眼中露出不舍,“好吧。”
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号,突然就有了关服的危急,唉。
“公主,已经能看到宝鼎公主的仪仗。”金吾卫在马车外高声道。
虞珩握住纪新雪的手,弯腰俯在纪新雪耳边道,“别怕,先帝已经驾崩多年,宝鼎公主就算知道你是郎君,也不会有你的存在威胁她性命的感觉。”
纪新雪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无法战胜患得患失的情绪,拿起搭在妆奁上的纱巾仔细围在颈间,“阿耶在信中说,如果我不知道该怎么与兄姐们说这件事,就在元日时穿着皇子常服去给他拜年。”
长平帝登基后,除夕宫宴招待群臣及家眷,元日要单独找时间带儿女去给苏太后、苏太妃拜年。
纪新雪在元日穿着皇子常服出现,什么都不用说,就会让其他人想起曾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
“有阿耶在,我觉得更有把握。”纪新雪苦笑,因为面前的人是虞珩,他才能平静的面对自己的软弱。
虞珩的安慰正中他最忐忑的地方,他不敢单独对兄姐们提起这件事,最害怕他们会觉得他的出生,对他们是拖累。
即使心中清楚,兄姐们从未因为他的性别担心受怕,纪新雪仍旧难以面对哪怕一丁点,会被兄姐们讨厌的可能。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嘈杂,隐约有呼唤‘宝鼎公主’的声音传入马车,虞珩却从容的保持俯身在纪新雪耳边的姿势,“那日我陪你去给陛下拜年。”
纪新雪眉宇间的紧张肉眼可见的缓和,反握住虞珩的手,重重的点头。
他怎么忘了,虞珩也会在元日单独给阿耶拜年。
马车的帘子忽然从外面被掀开,随之而来的是纪靖柔兴奋的声音,“不枉我专门算着你从商洛出发的时间,总算是没白费功......”
纪靖柔望着角落里几乎脸贴着脸的人,眼角眉梢的笑意瞬间凝滞,“打扰了。”
说罢,她轻轻放下车帘,回头望着远处高旗上‘宝鼎公主’四个大字陷入沉思。
阿耶说的没错,她确实该找驸马了。
虞珩退出马车,与纪靖柔打过招呼,去找李金环等人打发时间。
纪靖柔在纪新雪的三催四请下,终于肯伸出手搭在纪新雪的手臂上,矜持的迈入马车。
她板着脸在纪新雪的伺候下落座,终究还是没绷住眼中越来越浓的笑意,抓着纪新雪的手臂,让纪新雪坐在紧挨着她的地方,仔细打量快有两年没见面的妹妹。
刚才在马车外的惊鸿一瞥,她只注意到纪新雪和虞珩亲密的姿态,如今正面纪新雪,纪靖柔才...
惊觉纪新雪的变化。
可恨,这等明眸皓齿、喜怒皆宜的女郎,居然在几年前就被阿耶轻易许给姓虞的讨债鬼!
纪靖柔痛心疾首的捂住胸口,“要是我也能像阿耶该有多好。”
纪新雪闻言,因为心中的顾虑对纪靖柔生出的陌生感觉,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
因为家中兄弟姐妹只有他继承到长平帝的美貌,纪新雪不好在这个话题多说,免得又戳到纪靖柔受伤的心。
“阿姐怎么这时才回长安?”纪新雪还以为纪靖柔至少会比他早半个月回长安。
纪靖柔摆了摆手,脸上的悔恨更浓,“还不是因为长姐和小四都在信中抱怨阿耶催婚,我怕回到长安也逃不过这茬,便想晚些回去。”
她后悔了。
她怎么会鬼迷心窍的觉得有小五在,会帮她分担阿耶的注意力?
小五有襄临郡王,是最不愁催婚的人。她与小五和襄临郡王站在同处,形成鲜明的对比,岂不是更会引起阿耶的注意?
失策。
纪新雪眼中浮现好奇,催促道,“长姐都说了什么?”
有关于纪敏嫣择婿的瓜,他已经吃了快六年。每次都有新味道,从来都不会厌烦。
长平二年的时候,他和纪靖柔都觉得长平帝让贤贵太妃和清河郡王世子妃亲自拟定驸马的人选,定会让纪敏嫣从中选出驸马成婚。
没想到三年的时间过去,那份名单上的人已经陆续娶妻生子,纪敏嫣仍旧没有成婚的意思,甚至连个房中人都没有。
纪靖柔紧紧抱住纪新雪的手臂,靠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与她同样高的妹妹身上,心中忽然涌上得意。
等阿雪回长安,她看谁还有脸争‘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
长兄又不是色中饿鬼,怎么可能因为区区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不管是香是臭都要娶回王府。
难道他们以为长兄的侧妃,不需要阿耶点头吗?
纪靖柔已经想好回长安,要怎么寒碜试图用‘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扒上灵王的人,顿时心情大好,仔细与纪新雪说从纪敏嫣那里打听到的最新消息。
“长姐说阿耶催她在突厥王子、南诏王子和靺鞨的阿不罕冰中挑人。如果实在想要,全都收入公主府也行,但必须在半年之内正式大婚。驸马仍旧有五个人选。”
比起三年前的择婿名单中,只有名声好、性子佳、非长非幼的郎君,这次长平帝给纪敏嫣提供的名单虽然还是五个名字却能称得上包罗万象。
有北疆将军的幼子,自幼弓马娴熟,早晚要去北疆施展本领。
有侯府世子,三岁能写文、五岁可为师,自小就有神童的名声。可惜为人过于直白,常常在交际中戳人心窝子。
有公府郎君,非长非幼,自小被祖辈宠大,于文于武都没什么建树,只在玩乐上一骑绝尘,堪称整个长安最能玩乐的郎君。比他能玩的人,都早早沾染过嫖、赌,皆没他干净。
有寒门学子,长平帝特意点其为探花郎,既因此人年轻且容貌清隽,配得上探花郎的美名,也有将其视为驸马候选的意思。
能以寒门学子的身份成为探花,学识、毅力、皆无需多言。唯一的缺点就是囊中羞涩,家无恒产,多年来仰仗亲朋,欠下许多人情。
对于纪敏嫣来说,这算不上缺点。
最后还有个小官家的郎君,据说因为过于俊朗轻易不敢出门,怕被大街小巷的小郎和小娘子们围堵。
纪新雪听长平帝要纪敏嫣在突厥王子、南诏王子和阿不罕冰之间选人收入房中的时候,倚着纪靖柔笑的前仰后合。
他曾以为突厥大王子会是白皮、高鼻梁、蓝眼睛的长相,十分期待在长安见到突厥大王子。
...
结果......全都没猜中。
真实的突厥大王子,黑皮、矮鼻子、黑眼睛,周身气度也远远比不上长安的郎君,还不会说虞朝的话。
南诏王子和阿不罕冰到长安时,纪新雪已经再次赶往封地,只能在纪靖柔的信中了解他们。
南诏王子的外貌只能算普通,面对纪敏嫣时却有谜一般的自信。他曾当着纪敏嫣的面说过,如果纪敏嫣做他的王子妃,他定会好好待纪敏嫣,南诏的人都很随和,极好相处。
看过纪靖柔的信,纪新雪不得不佩服南诏王子的勇气。
阿不罕冰到长安的时间太短,纪靖柔的信中只说他好看,却没说过好看到什么程度。
有令人大失所望的突厥大王子和普信的南诏王子在先,纪新雪委实难以相信阿不罕冰会比长安可供纪敏嫣选择的郎君更优秀。
让长姐在这三个人中选人收进府中......真是为难长姐。
纪新雪严重怀疑,长平帝是想让纪敏嫣认识到五名驸马候选人的优秀。才会将纳异族王子们为妾,设为半年内大婚的先行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40231109”、“肖战糊穿地心”、“曦妍”、“囧囧酥”、“癌症晚期的朋友”的地雷
谢谢“素言”“饺子蘸醋”“付钱好不啦”“此朝不渝”“感谢经年”“星茚”“弥荣娑婆诃”“何必呢”“啊哈呐哟”“daybreak黎”“wlki”“飘渺无踪迹”“晓晓”“白芷”“因风起”“树枝”“天才少女福京京”“嗷嗷叫的嘟噜噜”“白小纯道友”“三七柠檬水”“土豆坚果”“豬川金瀨”“君月铭”“冰影”“三十”“飞升不如收破烂”“蓝胖子”“柚子酸奶”“梧桐丶”“dd”“22351235”“莫道不**”“小兔叽”“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嘟嘟不想当处狗”“可可茶漾”“心宽体胖”“YingingC.”“羽与鱼”“舞袖拂罗衣”“泪融残粉”“零和博弈”“不朽”“39610087”“39610087”“单子魏”“GIN”“月良”“截端”“”“战战平安喜乐”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