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纪新雪没来找她也就罢了。她能理解纪明通怕她笑话,故意不与她说康阁的事。
可是今日她始终没和明通分开。白日宫宴的时候,纪明通对纪新雪的态度还很正常。只要纪新雪开口,她必会捧场。如今纪明通见到纪新雪却满脸恍惚,左眼写着‘有心事’,右眼写着‘有秘密’。
除了康阁之外,纪明通还有别的事瞒着她!
虞珩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我也不知道。”
这话让华阳长公主心中的憋闷稍减,她狐疑的看着虞珩,“真的?”
虞珩沉默的点头,又提起贵太妃即将寿辰的事,免得继续被华阳长公主追问。
纪新雪走到华阳长公主离开后空出的位置,仔细观察纪明通的神色,“阿姐?”
这是纪明通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后,两人第一次有单独交谈的空间。
纪明通单手挽住纪新雪的手臂,另一只手去摸纪新雪颈间的丝巾。
名为‘喉结’的东西还在。
怎么会这样?
即使已经过去两天,她仍旧想不通,妹妹为什么会变成弟弟。
“阿雪。”纪明通盯着纪新雪的眼睛,吞吞吐吐的开口,“你、你真的是郎君?”
她眼巴巴的仰望纪新雪,“我不聪明,你别骗我。”
纪新雪忍住想在纪明通头顶摸摸的想法,耐心的解释,“真的,我不会用这样的大事与你开玩笑,阿耶也不会。”
纪明通闻言,清澈的眼底忽然浮现淡淡的伤感,几不可闻的声音顺着纪明通的唇角消散在寒夜中,只有紧挨着她的纪新雪能听到一言半语。
“你是郎君,还怎么和虞珩成婚?”
在纪新雪的眼中,纪明通鲜活明艳,如同在正午日光下开出的太阳花。
虽然因为宠她的人太多,难免娇气,缺少担当,但纪明通天生就不需要那些东西。她只需要在收到委屈的时候去找阿耶、找祖母、找兄姐、找妹妹。
真正避无可避的时候,纪明通远比别人所见的更坚强。
当年王皇后为提携娘家,逼纪明通主动与长平帝说‘想要嫁给表哥’,为此纵容恶仆对纪明通动手,险些捂死纪明通。
从那之后,纪明通就对王皇后态度冷淡,再也不会主动去王皇后面前凑热闹。
纪新雪从未想过,坚强明媚太阳花也会有心思细腻的时候。
他没办法用言语形容纪明通眼角要落未落的泪珠,带给他多大的震撼。
“我们可以做永远的好兄弟。”纪新雪哑声开口。
纪明通闻言,眼底的哀伤更浓,“等你们各自有妻有子的时候,就要亲兄弟明算账,怎么能与成为一家人相同?”
纪新雪不想再提这件事,故意玩笑道,“阿姐成婚后,是不是也要与我亲姐弟明算账?”
“我们不一样。”纪明通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即使你要娶与我不对付的人做王妃,我也能发自内心的为你大婚高兴。你能在虞珩成婚的时候,没有半点沮丧吗?“
不能。
只要想想,就会有焦躁的感觉。
纪新雪抿紧嘴唇,所答非所问的道,“我们还小,又不急着成婚,也许再过几年,想法就会改变。”
纪明通摇了摇头,眉宇间最浓重的情绪由心疼变为沮丧,喃喃道,“如果想法没有改变,怎么办?”
纪新雪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虞珩,温和的眉目忽然浮现类似长平帝的神韵。
不能改变想法?
那就只能改变人。
要不就改变生活。
人活一世不易,不该留下遗憾。
纪明通怔怔的望...
着纪新雪眉目间的坚毅果决,既安心又羡慕。
小五这么聪明,一定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她安心伏在纪新雪肩上,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长平帝许久不见纪新雪等人,耐心逐渐耗尽,险些亲自到院子里抓人。
清河郡王世子自告奋勇,代替长平帝出来抓人。他先在回廊处找到相互无言的华阳长公主和虞珩,又在亭子里找到相互依偎着陷入深思的纪新雪和纪明通。
听闻长平帝已经多次问起他们,四人无声加快脚步,眨眼的功夫就将清河郡王世子落在身后。
清河郡王世子无奈的摇头,高声提醒道,“见到陛下多说几句吉利话,有阿耶和阿娘在,陛下不会与你们置气。”
纪明通自认是兄弟姐妹中最擅长说吉利话的人,没有之一。
有她主动将储备丰富的吉利话倾囊相授,众人顺利的蒙混过关,分别在空余的坐席处坐下。
自家人在同处守岁,无需像白日宫宴时那般板着。长辈们在同处说话,小辈既可以去角落各自玩耍,也可以与长辈凑趣。
纪新雪白日里没怎么吃东西,这会饿的厉害,既不理会同辈的暗示也不回应长平帝的目光,只管埋头干饭。
因为白日里醉过,此时也有不少人饮烈酒,空气中满是浓郁的酒气,纪新雪连最爱的果酒都没喝,专门命宫人去厨房取味道酸酸甜甜的解酒汤。
自鸣钟的清脆乐声和元日的浑厚钟声同时响起,小辈们整齐跪地,先给长平帝拜年,再给清河郡王拜年。
经过简单的祭祖后,众人在自鸣钟再次响起的时候各自散去。
回到玉和宫,纪新雪和虞珩按照习惯,在睡前交换新年礼物并说出新年愿望。
纪新雪送给虞珩的新年礼物是珐琅麒麟。
由他亲手绘图,几乎每根毛发都有单独备注要如何上色,用了大半年时间才成功烧制。
“新年愿望,想要变得聪明点。”
可以早日想通他对虞珩有没有妄念。
如果虞珩对他有妄念,事情会变得更容易。
可惜不能将‘虞珩对他有妄念’作为新年愿望,容易吓到虞珩。
虞珩的新年礼物与前几年风格相同,这次是十六颗光泽度和形状都一模一样的红宝石。
他的新年愿望也与前几年一模一样。
“新年愿望,希望我们都能守住千金之财。”
一诺千金,希望阿雪莫要忘记。
即使已经在几年前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感慨过虞珩终于学会‘守财’,纪新雪仍旧会在每年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生出欣慰的感觉。
两人分别收好各自的新年礼物,去不同的隔间洗漱。
翌日,天还没亮,纪新雪就睁开眼睛,再也没有睡意。
清河郡王府和襄王府的人会在天亮后离宫。如果不出意外,元日、初二、初三这几日,除非有军事,不会有任何人进宫求见长平帝。
他的皇子常服已经在三日前送到,正挂在床帐外的架子处。
等会他要穿着那套衣服去给阿耶拜年,再与阿耶和兄姐共同去宁静宫给祖母和姨祖母拜年。
他们会不会因为已经习惯他穿女装的样子,觉得他穿男装丑?
纪新雪轻手轻脚的起身,顺着床脚处绕过虞珩,想要趁着时间还早,先看看穿皇子常服的效果。
如果很难看......唉,他应该在皇子常服刚送来的时候就试,如今就算有哪里不满意,也来不及再改。
但可以用披风、玉佩之类的配饰遮挡瑕疵,不是完全不能拯救。
长平帝使人送来的皇子常服以绛红色为底,上面绣着盘龙,除了花样更繁复,几...
乎与纪新雪每日都能见到的郡王常服没区别。
相比沉重繁复的女装,皇子常服虽然华丽却能称得上简洁。
纪新雪利落的穿好衣服,借助顺着窗户透入房中的微光看向铜镜中的人。
柳叶眉过于抢镜,立刻纪新雪的全部注意力。
他去妆奁处拿炭笔,根据记忆中长平帝的眉形下手。
柳叶眉变成入鬓的剑眉,瞬间让因为五官过于精致,显得雌雄莫辩的脸变得英气。
原本婉约精致的眉目,自然的转变为开阔舒朗。
即使纪新雪尚未束发,墨色长发正柔顺的披散在脑后,也绝不会有任何人错将纪新雪认成女子。
亲眼见证如此神奇的变化,纪新雪忽然生出个危险的念头。
如果长平帝的眉形出现变化,会不会......不会,没人敢对长平帝的眉毛下手。
更何况长平帝的肩背远比他宽阔,即使改变眉形,换上女装,也是金刚芭比。
纪新雪狠狠摇头,将脑补出的形象甩出大脑,脚步轻快的走回床边,猛地掀开床幔,视线正对上虞珩毫无睡意的双眼。
他轻哼一声,眼中闪过果然如此的了然。
虞珩还为昨日的事尴尬,所以睡姿才会反常的老实。
“怎么样?”纪新雪展开手臂让虞珩看他身上的衣服。
虞珩的目光顺着纪新雪脸上毫无描画痕迹的剑眉往下,依次扫过炯炯有神的凤眼、挺立的鼻子、嫣红色的薄唇、弧度明显的喉结、仿佛只用一只手就能掌握的纤腰、藏在袍子中的长腿......他目光定定的望着纪新雪脚下大了不止半圈的布鞋,不敢轻易移开视线。
世上怎么会有如同阿雪这般,处处皆完美的存在?
久久没等到虞珩的回应,纪新雪眉宇间闪过狐疑,弯腰去寻虞珩的目光,“不好看?”
难道他穿女装太久,对于郎君的审美出现偏差?
不应该啊。
姐妹们认为好看的阿不罕冰,他也觉得好看。
昨日他系在虞珩腰间的翡翠玉环,频频受到清河郡王世子和襄王的侧目和夸赞,可见他们都很认同他的审美。
虞珩朝纪新雪露出个笑容,眼中皆是真诚,“是我见过最俊俏的郎君,比阿不罕冰好看。”
说话的同时,他单手抱着两条弯曲的腿,以‘娇羞’的姿势由半躺变成坐着。
“陛下有没有给你送配饰?”虞珩哑声道,“你去我的柜子里看看,也许会有更适合的发冠和玉佩。”
纪新雪打消怕家人们觉得他男装丑的顾虑,心情正好,完全没察觉到虞珩的异常,点头应声后就去八宝架处看配饰。
虞珩深吸了口气,默念清净经。
最近有点不对劲,他得让太医开些败火的药,万一他抱着阿雪睡觉的时候,忽然......
想到这个可能,虞珩的呼吸声蓦地加重,默念许久的清净经皆变成无用功。
凤翔宫中的长平帝同样早早的睁开眼睛。
他目光涣散的盯着头顶的床幔发呆,直到听到松年叫起的声音,双眼才恢复清明,“嗯,现在洗漱。”
长平六年的头一天,松年特意找出顶刻着福寿的金镶玉发冠。
长平帝打量发冠许久,忽然发出声嗤笑,“福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就开始求寿?”
松年丝毫不慌,沉声道,“让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看个高兴,若是陛下不喜欢,奴便去寻顶新发冠来。”
“不必。”长平帝随手从太监捧着的托盘中拿出个白玉扳指递给松年,“选的好,赏你。”
刻着‘福寿’二字的发冠刚戴在长平帝头...
上,纪璟屿和纪敏嫣就携手赶到。纪靖柔和纪明通稍慢半步,故作正经的给长平帝‘赔罪’。
几人说了会话,纪宝珊才顶着满头热汗姗姗来迟,满脸委屈的告诉长平帝,她正要出门的时候,头上的流苏突然散开。
感觉到不对劲,她想也不想的抬起手。不仅没能拯救流苏,反而将发髻也扯乱,只能重新梳头,平白浪费好多时间。
长平帝笑道,“是流苏不好,又不是你的错,等会我让人给你送去些好流苏。”
纪宝珊闻言,眉宇间的委屈立刻烟消云散,笑嘻嘻的抱着长平帝的手臂说吉祥话,大有要与纪明通争个‘谁最会说吉祥话’的高下。
长平帝的心思却没在身边吵吵闹闹斗嘴的女儿们身上,他频频看向门口的位置,端茶盏的频率越来越高。
纪璟屿看出长平帝的心不在焉,主动道,“小五和凤郎许是被什么事绑住脚,我去迎迎。”
长平帝轻哼了声,“我看他是在封地散漫惯了,等到年后,定要治治他做什么都磨蹭的毛病。”
纪璟屿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明显,转身往殿外走去。
长平帝训斥他的时候,他皆会以为长平帝对他极为不满才会开口训斥。
如果长平帝是训斥兄弟姐妹,他就能判断出长平帝是认真,还是只想找个台阶。
刚打开房门,纪璟屿便看到正从远处并肩走来的少年郎。
他愣在原地,眼中的不可置信从无到有,越来越浓郁,猛地转过身看向长平帝。
怎么会?
竟然......一模一样?
小五装扮成女郎的时候那般美艳不可方物,如今穿着皇子常服,以金镶玉头冠将发丝束缚在头顶。除了身形偏瘦弱,眉宇间尚且稚嫩,就像是长平帝突然年轻二十岁。
纪璟屿突如其来的激动引起殿内所有人的注意。
纪敏嫣和纪靖柔满脸疑惑的走到纪璟屿身边,同时望着门外怔在原地,面面相觑时眼中皆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