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新雪不为所动,“她的心不在我这,我们搬来这里后,不算碧绢和晴云,比从前多了八个女婢。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什么事都要贴身婢女亲自去做,她却仍旧每天都往阿娘那边跑。可见在她心中,只有阿娘没有我。既然如此,我将她还给阿娘不好吗?”
钟娘子想到接下来要与纪新雪说的话,勉强答应纪新雪的要求,只求纪新雪能在李嬷嬷回来前彻底消气,“彩珠我带走,彩石仍旧贴身伺候你,不能让别人插手。”
感觉到钟娘子警惕的目光,垂着头立在纪新雪身后的碧绢和晴云将脖子弯得更深,恨不得能消失在钟娘子的视线中。
纪新雪点头,算是应了钟娘子。
彩珠见钟娘子已经和纪新雪达成共识,也擦干眼泪默默从地上爬起来。
纪新雪说的没错,比起他,彩珠确实更在意钟娘子,回到钟娘子身边伺候对于彩珠
来说并不算是惩罚,只是纪新雪直白的态度,会让她有种自己被丢弃的感觉,才会哭的那么伤心。
李嬷嬷捧着雕花木盒回来后,纪新雪才知道小郡王又给他送了东西,钟娘子口中‘贵重的礼物’并非那些价值不菲的颜料。
今日送来的东西中虽然也有颜料,色彩却浅淡稀薄,正好适合练手用,比起昨日的浓墨重彩的颜色,不知道差了多少个档次。
纪新雪看盒子里的东西时,钟娘子始终小心翼翼的观察纪新雪的神情。
见纪新雪眼中只有惊讶和了然,并没有喜悦和羞涩,钟娘子已经放下一半的心才彻底放下去,她试探着开口,“你只是帮小郡王个小忙,不该收如此贵重的赔礼......不如还给小郡王。”
“可以。”纪新雪点头,“再去国子监时,我会将这些东西带走。”
已经打算收下虞珩的小马和价值昂贵的颜料,确实不该再收这些东西,哪怕虞珩不肯收回这些东西,他也要告诉虞珩,不要再送了,否则他会觉得受之有愧,反而没办法再坦然的与小郡王交朋友。
即将爆发的争吵,在钟娘子和纪新雪都有意隐忍的情况下得以避免,却在每个人心上都留下明显的印记。
钟娘子特意让李嬷嬷抓上把铜钱,去大厨房要纪新雪平日里爱吃的菜,吃饭的同时,仿佛不经意的提起小郡王,暗示纪新雪小郡王实非良配、高嫁不会幸福、英国公府枝叶繁茂必然不好相处......
纪新雪刚开始还有些不高兴钟娘子言语间对虞珩的贬低。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钟娘子的这些话是因为怕他喜欢小郡王,生出想要嫁给小郡王的心思。
“咳咳咳......”正在喝汤的纪新雪咳得惊天动地。
钟娘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
因为虞朝女子地位较高,身份越是高贵的女子,嫁人的时间就越晚,男子想要迎娶与自己身份相匹配的女子,就只能等着。
像是前朝那种女子普遍都在十三岁嫁人的事,在虞朝已经杜绝,无论男女,大多都是在十五岁才开始走六礼,十六岁成婚。
他才七岁,小郡王才八岁,怎么可能会产生情愫?
且不说他情况特殊,以小郡王如今万事糟心的处境,也必然不会有额外的闲情逸致。
纪新雪呛得眼眶通红,泪眼朦胧的看向满脸担心的钟娘子,语气满是无奈,“阿娘在想什么?我怎么会喜欢小郡王?”
钟娘子的目光陡然变得警惕,“那你喜欢谁?”
当然是仙女长相,却能打能抗的小姐姐。
最好有银白色的长发,手掌大小的瓜子脸,大大的杏仁眼和精致的红唇,身高最好能小鸟依人一点,身形柳若扶风,动起来却能轻轻松松的拿三千米长跑冠军。
纪新雪脑海中浮现穿越前的二次元女神画像,眼中满是惆怅,“没有,谁都不喜欢。”
唉,再也见不到了。
这辈子与上辈子&#3034
0;女神唯一的联系,就是女神叫snow,他也叫雪。
真是件让人想起来就伤心的事。
钟娘子眼中的警惕变成失望,“不喜欢十二郎吗?”
纪新雪露出尴尬而不是礼貌的微笑。
臭男人拿什么和他的女神比?
尽管纪新雪已经再三保证不会对小郡王生出非分之想,钟娘子仍旧在纪新雪房中翻来覆去的念叨到三更才离开。
更过分的是,接下来的每一天,钟娘子都会在纪新雪的房中念叨至三更,还都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
‘小郡王身份高贵,家中关系复杂,实非良配。’
‘你嫁给钟家,有亲阿公、亲阿婆,还有舅舅和舅妈做婆母,必要的时候还能用县主的身份压人,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
实乃极致的拉踩。
纪新雪陪钟娘子熬到王府大宴彻底结束,终于熬不动了。
嘉王将孩子们的辛苦都看在眼中,又让松年给每个人都请三天假。
纪新雪仍旧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准时睁开眼睛,双眼尚未彻底清醒就哑着嗓子叫人。
守夜的晴云为纪新雪倒了杯温水来,小声道,“县主再睡一会,今日哪儿都不必去了。”
纪新雪喝下温水,脑子逐渐变得清明起来,既想继续睡觉,又怕钟娘子也无事可做,会来找他说那些极致拉踩的话。
他这几天梦中都是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话,甚至已经能倒背如流。
终究是疲惫战胜理智,纪新雪还没下定决心是否要趁着钟娘子还没醒过来的时候逃跑,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纪新雪再次醒来,已经是正午。
“阿娘怎么没来?”纪新雪看着窗外明媚的太阳,严重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彩石见纪新雪将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两只波光流转的大眼睛,恨不得能回到几年前,将纪新雪搂在怀里哄。
可惜随着纪新雪年纪增长,积威渐深,尤其是不久前,刚亲眼目睹纪新雪三言两语的送走彩珠,彩石早就不敢如几年前那般随意的对待纪新雪,只是坐到纪新雪的床榻边,“王妃的院子里来人将娘子叫走,估计还是为了大宴的事。”
“啊”纪新雪如蒙大赦,立刻让彩石为他寻出门的衣服,打定主意要出去躲躲。
纪新雪到苏娴的院子里时,正好看到嘉王要离开,脑中忽然闪过灵光,笑嘻嘻的凑了上去,“阿耶!”
嘉王看见他却叹了口气,“我为你寻了匹用做《御》课启蒙的小马。”
纪新雪看着嘉王似有难言之隐的表情,眼中闪过了然,小心翼翼的问道,“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算是吧。”嘉王含糊应声,“如果你不嫌弃,也不是不能用,毕竟是名马后代,短时间内想要再寻合适的小马恐怕不容易。”
纪新雪直觉有诈,警惕的退后半步,“你先说是什么意外。”
嘉王回想早上亲自去看小马时的画面,没忍住笑出声来,“有点秃。”
松年见纪新雪没能理
解,伸手在自己头顶梳着玉冠的地方比量了下,“小马被同马厩的其他马染上小虫,如今小虫已经彻底驱净,小马这个位置却没毛了。”
纪新雪立刻将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国子监就有小马,我用国子监的小马就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嘉王的笑声毫不掩饰嘲讽,“我就说他不会要,你还不信,那马赏给你了,随便你是卖了还是送给谁,别让它再出现在王府。”
松年总是情绪淡淡的眼中闪过遗憾,忍不住为小马辩解,“它只是暂时秃顶,也许换完毛就不秃了。”
“至少半年内,那匹马都不会换毛,小五绝对不会骑匹秃马出门。”嘉王无情戳破松年的期待。
纪新雪满脸认真的对松年摇头,立刻转身背对松年,用行动表达自己拒绝秃马的决心。
他短暂的犹豫了会,对嘉王道,“小郡王说封地给他送来五匹小马,他只选了一匹,其余的马都养在庄子里。上次提起骑射课,我说还没有小马,他邀请我去庄子上做客。”
嘉王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安国公主府几代单传,积累的财富数不胜数,还有两处极为富饶的封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虞珩比他还要富有。
只是匹小马驹罢了,算不得什么。
对于虞珩来说,不会比隔三差五就换一块的玉佩珍贵太多。
“想去就去,下次宫中设宴,我求你阿婆将小郡王的名字添在宾客名单上。”嘉王应道。
纪新雪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钟娘子不让他与虞珩来往,他尚可以通过阴奉阳违的方式缓解矛盾。
要是嘉王也不许他与虞珩来往,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毕竟嘉王毕竟掌握王府的生杀大权,还能信手拈来的将国子监的事说得头头是道。他和虞珩加起来,也达不到嘉王的道行。
“还有一件事。”纪新雪抓住嘉王的衣袖,“阿兄阿姐都有自己的院子,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和阿娘住在一起?”
和钟娘子发生争执,发现钟娘子偷偷带人翻他的屋子后,纪新雪思索良久,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能有自己的院子。
纪新雪不相信钟娘子保证‘再也不翻他屋子’的话,也对钟娘子每日都要念叨他到三更的劲头忍无可忍。
自从搬到栖霞院后,纪新雪能明显的感觉到,钟娘子对他的控制欲越来越强。
不能再纵容钟娘子这样,否则钟娘子早晚会像王妃那样,不经意间犯下让嘉王无法忍受的错误。
王妃毕竟是王妃,还有大娘子、二郎君和四娘子三个孩子,就算是为了孩子,嘉王也不会让王妃彻底没脸。
相比之下,钟娘子更没有底气去犯错。
趁着现在钟娘子还知道收敛,早些与钟娘子保持距离,无论是对他们的母子之情还是对钟娘子,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钟娘子的禁足早就在搬进栖霞院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的解除,无论是他去栖霞院看钟娘子,还是钟娘子去他的新院子看望他都很方便。
嘉王弯下腰,探究的目光直勾勾&#30340
;望进纪新雪清澈的眼底,确定纪新雪没有难过、委屈之类的负面情绪,嘉王才伸手揉散纪新雪头上的小髻,若无其事的问道,“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纪新雪早就摸清嘉王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哪,故意用很天真的语气道,“因为阿兄和阿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有自己的院子,所以我也想有。”
嘉王听了纪新雪的解释后,果然放弃追问。
他侧头看向松年,“哪里有空院子,能让小五早些搬出来?”
松年沉吟片刻才开口,“四娘子和三娘子的院子旁都有空院子,但至少要用半年的时间重新修葺,再换上全新的家具。二郎君的院子旁倒是有个能立刻搬进去的院子。”松年面露迟疑的望着纪新雪,“可惜那个院子与四娘子的住处有些远。”
纪新雪立刻扬起大大的笑容,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我现在就想搬新院子。”
事情顺利的出乎纪新雪的预料。
松年已经吩咐仆人,重新打扫他即将搬进去的院子,明日一早就遣人来搬他的东西。
纪新雪没打算将搬院子的事提前告诉钟娘子。
他怕钟娘子今晚不让他睡觉。
没想到钟娘子回栖霞院的时间比纪新雪还晚,也破天荒的没找纪新雪进行夜间谈话,等到第二日纪新雪要搬院子的时候,钟娘子早就去了王妃的院子。
有松年在,李嬷嬷和彩珠又被钟娘子带走,没有任何人对纪新雪搬院子的事提出异议。
仅用了两个时辰,纪新雪和他惯用的爱物就整整齐齐的搬进位于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院子。
这个院子没有栖霞院大,却比栖霞院精致许多,纪新雪昨日已经当着嘉王的面为院子取名为‘白墨’。
嘉王答应纪新雪会亲自题字,拿去制匾。
白墨院内本就有的两个管事姑姑和六个女婢,六个小厮也顺理成章的变成纪新雪的仆人。
松年亲自看着纪新雪安顿好,又告诉纪新雪,有事只管吩咐花姑姑和叶姑姑,觉得缺什么东西也告诉这两个人,见到纪新雪点头,才回前院。
这两个姑姑确实非同一般,纪新雪只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就明白钟娘子这两天为什么会早出晚归,再也没有找他唠到三更的精力。
大宴刚刚结束,宫中忽然放出百来名宫人。
嘉王一口气领回王府十多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和姑姑,白墨院的花姑姑和叶姑姑就是来自宫中。
王府大宴还没结束的时候,王妃就称病不出,后院招待宾客的大事都是大娘子在主持。
在此之间,王妃身边的仆人十不存一,大部分都被转卖出去,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得到王府的赏银回家。
如今王妃‘病好’,王府的大小事宜却都被从宫中出来的嬷嬷接手,所有决策也不再是询问王妃,而是找前院的松年盖印才能执行。
已经无事一身轻的王
妃正在有计划读书,并自发的带上嘉王的妾室。
纪新雪听到这里的时候,惊讶的嘴都没合上。
苏昭仪专门赐给王妃两个讲书女官,从头开始给王妃讲四书五经,每日鸡鸣之时开始讲课,午时结束。未时开始考核,不合格就不能离开‘学堂’,如果在子时前都没能合格,讲书女官会如实记录,每十日给宫中苏昭仪递一封小折。
王妃受不了这等折磨,将王府的两名孺人和生育过的钟娘子都叫了过去,美名其曰‘不能浪费苏昭仪的美意。’
从花姑姑处,纪新雪得知,王妃的课程表上不仅有四书五经,还排着经史子集。
纪新雪满脸恍惚的躺倒崭新的被褥里。
早知道钟娘子会突然变得忙碌起来,完全没工夫管他,他......还是要搬出来。
自己当家做主的感觉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