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来两天的厨师纪良面色阴沉地揉着面。她刚刚给雇主家做完早饭,午饭还在准备中,而他估计要马上卷铺盖滚蛋了。
每个厨师被选进来前,都想着万一自己是特殊的那个呢?万一就是自己能够留在霍宅,继续做这光鲜的主厨。
所以不论之前的例子被开除得有多无情,仍然有人不停前赴后继。
同行相轻,谁都认为别人做不长久是因为手艺没达到可以留住人的标准。
纪良来时信心满满,听说沈云棠很难伺候,吃了西餐要中餐,最好满汉全席配82年拉菲和墨西哥卷饼,难倒不少人。
但纪良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专业出身的大厨,从小就往一种菜系上使劲。他的刀工火候是在小摊上,铺子里,油光满面的店面里打磨出来的,客人爱吃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并不精,但足够广。
一顿饭功夫,他能从惠灵顿牛排做到怀石料理,再甩个印度飞饼助助兴。
纪良相信自己就是沈小姐需要的人,他本以为。
可是现在,他好像也和那些前任
没什么不同,都是一边做着顿不知道能不能上桌的餐食,一边提心吊胆着开除的通知到来。
“真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打下手的副厨说,经历了几任顶头上司的他愤愤不平。
“从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雇主,吃也挑喝也挑,总之谁都不能让她满意。”
“我看她迟早要被她老公甩了,这么作的女人留不得。”
“要是是我老婆,早就被打得不敢再作了。”
纪良没说话,用力揉着手里的面,装没听见。
说雇主的坏话不是件好事,他从来不参与。
他是来求职的,雇主的心情决定了他未来的人生道路。
况且他也看不起这种男人,只古怪而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副厨就被他的眼神激怒了。
有胆子背后说,却没胆子当面骂,是人之常态。副厨虽然被激怒,但并不敢跟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对骂起来,不过他有的是方法膈应人。
“纪良,纪大厨,我没记错的话你在云顶餐厅的时候是行政主厨吧?唉,多可惜,做了十几年才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因为一时不慎就掉到了这里来,到时候霍宅就成了职业污点,再回去也没那么容易了,我真是替你抱不平。”
“多年轻有为的人啊,你还不到三十岁,本来能走得很高的。”
话里话外,明里暗里。
纪良没听进去一句,但他其实早就心乱如麻。
在这种豪门做主厨,活儿轻松又体面,来往客人都是识货又讲究的老饕,本来该是一个理想中的工作的。
……
不知道该抱怨谁,毕竟霍宅的境况他们都是听说过的,富贵险中求也是自己的选择。
只是很不甘心罢了。
纪良更加用力地揉起了面。
副厨还没打算停下,一边摸鱼干着手上的活儿一边叨逼叨。
“就是可惜啊,没相处两天咱们就要告别了,本来如果霍先生没这个老婆的话,我们可以多相处几天的。”
纪良刚想说如果没有沈太太天天换人可能轮不到现在这几个人进霍宅,但他还没有开口,一道声音就比他先一步打断了副厨。
“纪主厨,沈小姐有问题想问你。”
管家在身后叫他。
副厨不知道管家什么时候进来的,吓了一跳,浑身发热,开始装死。
但听见纪良可能要被开了,他又幸灾乐祸地偷看了过来。
纪良点点头,拧开水龙头,闷声用力地搓洗双手。
沈云棠坐在主卧套间里的圆桌前,桌上摆着精致的菜,中西结合,什么都有。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沈太太,但没有一次有现在这么紧张。这个人的一句话,就决定了自己未来的职业道路。
纪良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吃着桌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菜品,头皮都发紧了起来。
这位主可是花刀每丝宽度没有切一致就会不满意的。
他紧盯着沈云棠的手,鬓角都滴下了汗。
不知道过去多久,这场堪比
打仗的心理战才结束了,沈云棠开口道:”你还会做什么?”
白皙得惊人的少女,脸蛋被柔顺蓬松的长发衬托得极小,看上去,好像一点伤害性也没有。
纪良愣了愣,接口道:“您需要的,我都会做。”
“万一有不会做的呢?”
“我学得特别快!”
气氛安静下来,纪良后知后觉地浑身发抖。
这难道是……要留下他了?
片刻,沈云棠终于放下餐具,点点头说:“勉强可以,以后随我的心情变化更改菜系,做得到吗?”
纪良顿了顿,强烈的不敢置信冲击着他,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脱口而出——
“做得到!鲁川粤苏、闽浙湘徽,法意日韩东南亚我都会!我还会做纯正masala……”
在看见沈云棠嫌弃的目光之后,他理智地把最后一个收了回去。
“就你了,我就喜欢什么都会做的。”沈云棠收回眼,“我等下要吃可丽饼,搭一个茄汁鳕鱼,其他的看你的手艺。”
纪良仍旧不敢置信,就这么留下他了?
沈云棠抬眼:”有意见吗?”
“……”
“不不不!完全没有!感谢沈小姐,我这就去准备!!!”
纪良从巨大的惊喜里幡然清醒,差点眼泪花子都冒出来,翻着围腰给自己擦擦眼,立马就要闪身飞奔回厨房。
精致的女孩点了下头,突然问他:“对了,厨房里是不是对我的意见很大?”
“比如你的同事,有没有谁对我不满意的?”
跟在纪良身后进来的管家突然顿了顿。
紧接着,就看见沈云棠笑眯眯说:“我脾气特别不好,而且受不得委屈,所以我想做一件事,把所有骂过我的都开掉,没意见吧?”